4月25号,我们的“知心沙龙”邀请到了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之声女主播蒋术来分享她的抑郁症历程。活动现场,她带来了自己撰写的书籍《仿佛若有光——女主播抑郁症日记》,将沙龙现场变为一个主播间,领着大家一起跟读这本抑郁症日记,在公众面前亲自剖析她的心路历程。以下为沙龙精华实录摘要:
“差不多小姐”得了抑郁症
在自己患上抑郁症之前,我一直认为,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得抑郁症,但是绝对不该是我。
我认识两个抑郁症患者,都是我的同事,一位同事我认为他性格有问题,太要强了,一切的东西一定要非常好,而且觉得一定要给妈妈争气,绝对不能被人看不起。我见到他最明显的一个表现是,会在办公室莫名其妙大声哭泣,他觉得我今天太失败了,什么活都没有干。还有一个抑郁症的朋友,是老觉得她老公不够关心她,她跟老公之间太苛求谈恋爱的感觉导致抑郁症。
我觉得抑郁症患者是非常苛求成功的人,我不会是抑郁症患者,因为我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领导叫我“差不多小姐”。有抑郁症,要么是工作问题,要么是家庭问题,要么是性格太要强的问题,而我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我是不会得抑郁症的。就算心情不好,我有太多方式排解,我是一个户外运动爱好者,刚毕业三年就走过川藏线、青藏线、新藏线。我的家庭也都是非常和睦的,自己有很多的爱好,喜欢音乐,喜欢运动,喜欢写作,我的身心都是非常健康的。
2013年,我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辞职回到长沙。当年我是经过全国2万人挑选6个人的选拔,进入了中央台。大家都觉得你去深造去了,你去了北京,去了中央台,但你现在回到长沙,还不是跟我们挣一样的工资,住一样的房子。我觉得,虽然我离开了北上广去追求一个平稳的日子,但我必须要让所有经历在自己身上有光环加持。这个想法我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我要装作好像无所谓,从一个真的“差不多小姐”变成了一个假的“差不多小姐”。有的人抑郁,是从外界刺激和心理不真诚开始的。慢慢地我认为我要特别优秀,于是我做很多很多工作,其实我有一个非常稳定不错的工作,但现实工作不足以满足我,今天我觉得我应该成为一个总经理,明天应该成为一个网红,后天又突然觉得当一个全职妈妈也是一种成功,总之我要成功,我要有其他的机会。
我内心极度想要成功,却不喜欢跟人交往,太多空的想法,不踏实努力实现。这是一种极度自卑的状态。我把所有这些都归结为性格的问题,不断把这一系列的问题跟朋友吐槽,到最后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怨妇。我开始喝酒,开始抽烟,觉得喝酒麻醉会舒服一点。我以为那个时候自己就只是心情不好而已,电视上演心情不好不都是喝酒抽烟嘛,我心情不好,有一些这样行为不是很正常嘛。
直到有一次,不经意间跟别人发生争执之后,别人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草丛里,那一瞬间,草丛里的刺扎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感觉很疼,但是又很爽。后来回家过马路的时候,车灯照过来,我突然想被轧一下是不是也挺爽的。回到家,看到卫生间有很多棱角,就想撞一下是不是很爽。直到最后从撞墙变成了拿起刀,理智告诉我这件事情不对了。虽然我有好多情绪问题,但是不代表我丧失了理智,我当然知道用刀割自己是非常不正确的行为。
“运气不好”的治愈之路
朋友跟我说不如你去看心理医生吧,看的第一个医生前前后后加一起说了5分钟,然后就让我做了一套题,我故意全填了最严重的答案,他一看,重度抑郁症,住院。第二次,我又找了一个心理医生,他听了我说的状态,说我症状挺重的,他最近刚好出了一本书,建议我买一本书回去看看。
我觉得我治愈路上运气不大好,连续碰到不靠谱的人,让我对于通过看病来寻求治疗这件事已经不太相信了。到后来是没有其他的方法,我说最后一次,如果再看一次病这个医生依然不能帮到我,我就去死。最后这次我挂了一个最便宜的号,因为最便宜的号挂的人最少,我跟医生聊了一个小时。
我之前在所有和人交流过程当中都是“你我”的关系,我有故事说给你听,你有故事说给我听。我遇到这位心理医生的时候是“我我”关系。他拿了一张纸,把我说的话都以“我”的称谓写下来了。“我觉得我特别失败,我身边人特别不喜欢我,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没有多大意义,浩瀚星空这么大,每个人像蚂蚁一样小,我现在觉得我很痛苦,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也不丰富,也不快乐”。直到我说到其实我特别理性去思考过,我觉得可以去死,他听到“我可以去死”的时候,他把“我”变成了“我们”,写下了“我们有可能不死吗?”
把“我”变成“我们”,我开始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这个医生有必要跟我一块死吗?我们可以不去死吗?因为他当时说的是”我们“,我是第一次开始觉得,有一个人他原来跟我想的一模一样,这个人就是我的医生,我把他当做另一个“我”,而我觉得这个医生是聪明的,是睿智的,是能够随时随地站在我这边跟我一伙的,在我人生最孤独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我身边,他既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的家人,他就是我的医生。
我始终跟所有人说,第一个最能够帮助你的人,一定是专业的医生,哪怕你遇到各种不靠谱的情况,你也真的要相信现代的医疗科技是能够帮助到你的,正确、专业的医疗手法是能够帮助到你的。
抑郁症患者要有不同的圈子
很多抑郁症患者会进一些网络上的交流群,但抑郁症患者并不是一天24小时情绪都很乱的,所以群里有的时候会聊抑郁症的话题,有的时候会聊其他的问题。当身边有两百个抑郁症的患者整天跟我在一起聊天,我认为不是好的方式,有太多太多治愈的方法在干扰我。个人建议,我们身边既要有陪伴的朋友,偶尔大家一起参加一个活动,偶尔大家一起做一件事情,但是不要沉浸在这个圈子里,我们要有不同的圈子往不同的方向走。
《我是歌手》这个节目去年有一个参赛的台湾歌手叫A-Lin,她是台湾当地的少数民族,在舞台上,她光着脚,穿着民族的服装,和家乡来的人一起载歌载舞。你们能看出来她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吗?A-Lin在舞台上那么光芒四射,那么快乐自然,怎么会是抑郁症患者?但是她拍了抑郁症的宣传片,承认自己是抑郁症患者。通过一个又一个明星坦诚自己的抑郁症,更多抑郁症的朋友开始慢慢愿意面对自己,承认自己。所有亲历者是最有力的说服者,这也是为什么我把《仿佛若有光》写出来的原因。
如何安全度过抑郁期
我特别想告诉大家,除了情绪上的问题,抑郁症还会带来身体上的问题,身体会发出强烈的信号。我身体最不好到什么程度呢?有天半夜我都发现我翻不了身了,完全动不了,手机就在我旁边,我都准备打120了,但是够不着手机,我特别恐慌,感觉我像要瘫痪了。这个就不是心理问题,我的身体真的当时动不了了。那天我整个晚上都在折腾,不断掰着自己的手试图翻过身,然后我觉得自己腿是麻木的,我开始敲我的腿,一直到凌晨四五点的时候腿才能动了。这种事情在我身上不止发生过一次,后来我的医生跟我说,这一系列身体问题都是抑郁症导致的。
我还有一个特别身体反应就是干呕,经常莫名其妙有干呕的动作,说话时永远觉得嗓子里堵着什么东西,我喉镜也做了,什么都做了,没有用。心脏也特别难受,胃也觉得难受,身体真的出现了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信号,它让我正视身体上的问题,而不仅是心理上的问题。
我个人不信仰宗教,但我有几个好朋友是基督教徒,他们拉我去一个基督教家庭教会,说:“上帝帮你是不是好一点?”他们很热诚地给我分享很多宗教故事,让你相信如果有上帝帮你会好很多。我对他们说:“今天你的腿骨折了,上帝现在让你跑马拉松,说你要坚强地站起来跑,你会不会觉得很好笑?”我就是这种状态,今天骨折了,应该给我熬个骨头汤,或者应该给我打个石膏,而不是告诉我要“勇敢站起来去挑战马拉松”。
在患抑郁症的过程中,会不断有人告诉你很多方法,我要说的是,你一定要选让你自己最舒服的那个方法、原则。当然,有一种原则是不可以遵循的,就是如果你觉得“死更舒服”这个是不可以的,如果你觉得你“不吃药更舒服”,“不吃饭更舒服”这个也要克服的,其他的比如“不上班更舒服”这些都是可以去做的。
我当时在想,能不能给人生做减法,这样我是不是能够舒服一点?我的医生跟我说,这个时候不应该去做人生重大决定,比如跟男朋友分手是很重大的决定,离开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也是重大的决定,当你想做重大的决定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医生,因为这个时间段不适合你做任何人生重大决定。我特别想跟大家说,抑郁症患者可以稍微纵容自己,在不做重大决定的前提下,怎么舒服怎么来。
在患病期间,我做了一个比较重大的决定,请了一个很长的假。我对自己说,我把一切降低到最底线,把以前特别看重的事业放下。以前我对自己人际关系要求也是很高的,如果知道有人说了我的坏话心里是很难受的。后来我自己给自己上课,跟自己交流:我就是穷了怎么了?我就是没有事业了怎么了?把一切降低到最低的底线,看最差能差到什么程度,看看放弃一切会怎么样。
结果并没有怎么样。我虽然放弃了当年那种进取心,但现在也拥有自己的公司。我的合伙人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一件事做不成哪怕花几天几夜也要钻研,当他因为一件事做不成心里难受的时候,我就想,做不成又怎样呢?我又从一个假的“差不多小姐”,变回成了真的“差不多小姐”。
生病的时候,我甚至会因为能够吃一点饭这一件小事情很开心,再比如:我今天能出门了,我今天能买东西了,我跟人讨价还价了……突然变成一个孩子的状态。
患者的家属们要特别注意观察到他们这样一个状态,因为这是给家人的信心,家人要有信心才能让病患者有信心,每一点点小信心积累起来,相信就有康复的可能。我后来也慢慢通过一些很微小的事情不断给自己肯定,我今天能吃饭了,今天能上班了,我不断给自己肯定。
这个习惯我保留到了今天,抑郁症的好处也体现在这里。我以前是一个非常不自信的人,当有人夸我的时候常觉得是谬赞,现在开始慢慢觉得我是一个不错的人,这种从抑郁症中慢慢寻找出来的自信,有可能会陪伴你一生。
把“我理解你”从词汇里删掉
我们应该如何对待身边的抑郁症患者?在我身边,有太多的人在给我打气,说“我理解你”。我都不相信他能理解我,我的内心想:你理解个屁,你根本没法理解我!你怎么理解我?不管你主观上怎么想,你都不可能理解我,因为你不是我这样的人。
所以,要把“我理解你”这句话,从我们的词汇里删掉,因为我们根本理解不了抑郁症患者,毕竟即便是抑郁症患者自己也不一定能够理解自己。承认自己不能理解,那么就去倾听和打开彼此的伪装。
比如经常有人对我说要“早睡早起”,我恨死这四个字了,我没办法早睡,而且我起的够早了,我每天凌晨四点就起来了。我当时是很多怨气的,旁人一劝我怨气就更多。我要能做到我不早做到了,难道我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吗?所以当患者能够多吃一口饭,多走了几步路,今天没有跟你说“我想去死”,但凡露出一点笑容,作为抑郁症患者的家属都应该在内心里鼓掌。
作为家属应该发自内心观察患者,看他今天是不是比昨天多吃一点,今天是不是洗脸了,今天是不是比昨天有力量了,是不是今天能够在小区里多走一段路,这些对于他来讲都是非常大的成功。
某种程度上,家属比患者更难做。因为患者大部分时间是处在自我世界里面痛苦,而家属既要维持自己的情绪又要照顾患者的情绪。
4月26日,蒋术老师接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采访
4月26日,蒋术老师受邀在阿里巴巴集团内部为员工做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