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3》节选】之七:复活 || 渡过

 

“不夹杂任何主观因素,完全客观衡量,你现在和一年前相比,进步大吗?”

“大。”

“哪些方面?”

“首先我不再抱怨自己得了这个病。”

“继续。”

“其次,我对过去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了新的解读。”

“继续。”

“再就是性格独立,遇事不慌,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比较好地处理人际关系。”

“还有我学会了爱自己,比如会选择好看的衣服,学着打扮自己,总是保持一种乐观自信。”

“这是精神层面,躯体呢?”

“躯体症状大部分消失,但有负性事件刺激和外界压力大时,躯体症状还会重新出现,有时候还会有点恶心干呕,喉咙有异物感”

“不算严重。过去最严重时什么样的?” 

“整个身心完全处在痛苦中,特别关注自己身体的变化,感觉生不如死。最严重时不能工作,没法正常生活。“

“现在呢?”  

“即使有一些症状,基本是一过性的,我会选择性忽略,整体来说对生活和工作影响不大” 

“你活过来了。” 

“是的,活过来了。”

上述对话,发生于2017年12月11日,晨6时,我和金美讨论她的状况。正是这段对话,我确定了这篇文章的标题——《复活》(请允许我借用托尔斯泰的名著)。 

我大约是一年前和金美相识的。其时,金美第四次药物治疗成功,身心恢复了很多。她关注了“渡过”公众号,后来又组建“渡过”读者群,干得有声有色。和她接触,完全感觉不到她曾经是一个病人。 

她从长达20多年的深重灾难中复活了。 

变化是怎么发生的?2017年10月,和金美相识近一年后,我到山东烟台下辖的一座小城采访了她。 

金美在小城的高铁站接我。一出站,见她盈盈笑意,一件纯白色上衣,一条红白相间阔腿裤,手跨黄色坤包。脚步轻捷,清爽干练。

小城不大,我和金美步行去她家。她在当地一家综合医院当护士,住在医院分的家属楼。这是一座老式筒子楼,出了电梯,是一条长长、窄窄的走廊,仅容两个人并行。金美边开门边告诉我,这座楼建于2003年,是医院最后一座福利房。  

家不大,陈设朴素,纤尘不染。连着卧室的阳台上,摆放着很多花盆,阳光随意地洒进来。窗外,小城影影绰绰,房屋鳞次栉比。楼前一个休闲广场,几个上年纪的人在健身。

我看到电脑书桌上摞了一堆书,随手翻一下,有《伯恩斯新情绪疗法》、《抑郁症的森田疗法》《改善情绪的正念疗法》、《精神焦虑症的自救》、《人性的优点》等等。我问:“你看这些书,是为了自我治愈吗?” 

“是的。药物治疗我交给医生,心理治疗我想靠自己。” 

“效果怎么样?”

“刚刚起步,在学习觉察和接纳。这是毕生的功课。”

“觉察什么?接纳什么?”

“觉察疾病的来由,接纳真实的自己。”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金美对我讲了她成长的故事。

…… (金美自述部分略,详情见全书)

听着金美的诉说,我唏嘘不已。问及她病中工作状况时,我产生一个想法:去她上班的地方看看。

我怕她为难,毕竟病耻感是普遍存在的。没想到她当即说:“好啊,我经常和科里的同事提起你,你愿意去科里看看再好不过!” 

说去就去。金美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同事们;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她所在的科室。这是医院一个僻静的角落,门前有四棵树,看上去年头很久,得几人才能合抱过来。树叶婆娑,在地上投下了一大片阴影。 

“张老师来了。”金美一进门就喊起来,立刻“呼啦啦”迎上几个蓝衣蓝帽的年轻女性,为首的一位高个子、短头发,金美介绍她是护士长。她请我坐下,把切好的哈密瓜递给我吃;一转眼,身边围上一群人,略带拘谨和好奇地围观我。 

“金美很早就说您要来采访她。”护士长说。 

“你们知道我?”我问。 

“当然,金美经常提起‘渡过’群。说实话,一开始我不太同意她干这些事。” 

“为什么?”护士长如此坦率出乎我的意料。 

“前些年她的状况不好,睡不着觉,心情烦躁,工作也吃力。最近几年开始吃药,身体慢慢恢复了。今年她说要当群主,我开始很反对。每天接收那么多负面信息,我们担心对她影响不好。”  

“那你们觉得她现在怎么样?” 

“和以前判若两人,精神头、心情、气色都非常好。” 

“你们以前知道她得到是什么病吗?” 

“不太清楚,她一般不在我们面前提她怎么了,我们也不好意思问。就总是爱哭,头痛啊,颈椎、腰背不舒服,反正就是这疼那疼的。”

旁边一位同事接过话茬,“我们以前都对她的病不太了解,就看到她天天愁眉苦脸,还总爱发脾气。自她开始治疗后,就好多了。过去都是我们安慰她,现在是她天天嘻嘻哈哈的,我们也都被感染了。” 

大家的谈话让我收获很大。此前我想象像不出金美重病时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她和同事们关系这么好。心理疾病患者若能融入一个友善的集体,对全面康复太重要了。 

坐谈了一会,大家散去;在另一个小房间,金美的同事拿来两个盒饭,我们边吃边聊。金美谈了她发病前后和治疗的过程。
…… (金美自述部分略,详情见全书)

第一天采访结束。第二天一早,我很早起床。我习惯于早锻炼,每到一个城市,一定要顺便拍些当地的市井照片。金美知道我这个爱好,约好第二天一早同去。 

清晨六点的小城已经醒来,出了宾馆,金美已等在那里。一身休闲装,精神抖擞。

穿越城区的喧嚣,不知不觉来到城边。眼前一个带状公园,沿着河流延展;河堤两岸,是密密的小树林。 

我们边走边谈,话题集中到致病原因及心理治疗方面。对前者,金美已有所思考。她认为,她的病不是家族遗传,而与她天性敏感,童年期没有获得足够安全感,以及不良的家庭教育方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金美自述部分略,详情见全书)

听金美讲这些,我很惊讶,也感到欣慰:这么多有同样经历的人,团结在“渡过”公号周围,抱团取暖,彼此抚慰,大概就是“自渡渡人”吧。 

“这其实是一种深层次的心理治疗。有能力帮到别人,是一种更高程度的价值实现,无形中疗愈了自己。”   

我问金美,为社群奔忙,影响工作和生活吗?周围人能理解吗? 

她承认,确实会有影响,一部分人也不太理解,但她觉得值得。“我从25岁起陷入抑郁、焦虑,二十多年,一生中最美的时光,饱尝痛苦绝望的滋味。现在我从痛苦中挣脱出来,世界不再是黑暗扭曲的,光明重新来临了;我被爱包围,也学会了爱人。” 

她回忆:“最痛苦的时候,我半夜打电话给二哥,他连夜来看我;姐姐在地里干活,想到我会突然停下来;大哥看到我难受会掉泪;姐夫和两个嫂子对我都很亲热。每次我回老家,兄弟姐妹聚齐,母亲会做上一大桌子好菜。小时候对于家人的怨恨都消散了,唯有感恩。” 

我问:“现在恢复到这个程度,家人总该放心了吧?” 

金美点头:“二哥曾对我说,小美,哥都佩服你,你遭过那么大的罪,就像一根藤条,多少次被硬生生压弯,眼看要折断了,一有机会,又反弹回来,活过来了。” 

风微凉,清晨空气清新。微风轻拂过林梢,沙沙作响,能听到柔软草地上我们的脚步声。

说话间,穿越了小树林。眼前一块空地,豁然开朗,阳光瞬间罩住了我们。 

金美仰着脸,向着太阳,伸开双臂。她闭上了眼睛。她说眼前是一片温暖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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