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社会:朋友得了抑郁症

  这不是一个很轻松的话题。朋友L硕士在读,现在研二,去年后半年患抑郁症至今,病情反反复复。最近听他讲述了他这半年多来的挣扎与难受、苦痛和纠结,并表示愿意分享自己的故事,以帮助我们更多的人去尽可能正确地对待身边的抑郁症患者,同时,也是帮助我们自己。

  “网上关于抑郁症的文章很多,从成因到经历再到应对,但客观的太过于冷静、主观的又太过情绪化,我就结合与一些‘抑友’(抑郁症患者之间的互称)的共通之处,从互动的角度,简单谈谈自己的一些比较普遍的体验和感受吧。

  “抑郁症可怕么?在我看来,确实可怕。之前媒体上将抑郁症称为‘心灵感冒’,是为了指出抑郁症的普遍性,缓和患者的心理负担。但是这也就弱化了抑郁症后果的严重性,感冒有什么好怕的呢?甚至扛一扛不就过去了么?但是正如有人说‘抑郁症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会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得病后,在别人看来可能只是一点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情,就会成为trigger,引起自己强烈的悲观情绪和猛烈的心悸不适,比如很正常的外出会反复纠结、再困倦也无法入睡、看喜剧就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笑出来、看到悲伤的事物就暗自垂泪……为什么说抑郁症是‘病’呢?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它难以控制并且反复发作,而每次都只会陷入无力无望的泥淖之中。

  “像上面提到的那些,我知道应该怎么去做、知道应该怎么去想,但无力的感觉那么强、绝望的心绪那么重,每次自己都仿佛分裂了一般,一个自己静静地看着另一个越陷越深的自己,有时候是同情,有时候却是厌恨。而往往一些抑郁症患者还得不到身边人的接纳,这样自己一个人恶性循环,有些就选择了自杀。我也想过自杀,当时反复念叨‘放弃比坚持容易多了’,加上典型的自贬自责,觉得自己废物一个,赖在世上就是多余可恨。

  “有些抑郁症患者表示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多是为了父母家人;我就想一个人活着,并不一定是因为他愿意活,也有可能是因着他不能死。那对抑郁症患者而言,拽着他、拉住他的力量在哪里呢?有一个我觉得很经典的譬喻是这样说的,‘你不能指望一个没有腿的人在火灾现场八百米狂奔出来,但你可以冲进去把他背出来’,所以周围人对抑郁症患者的鼓励和帮助其实真的很重要,但这也并不是一件‘说走就走’的简单事情,很复杂。

  “有抑友告诉我说妻子结婚时和他说‘为了你,我的命都可以给你’,但是他得病‘才两年,她就觉得我是负担、嫌弃我’。怎么说呢?他妻子的心理其实应该得到宽容和理解。我们看关于如何对待抑郁症患者的文章,一面强调大家要予以关心接纳理解包容、能陪伴就多陪伴,另一面也告诉大家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抑郁症患者消耗。但是这个度怎么掌握?自己为了不拖累身边人,有时候决定狠心离开;可是又舍不得放不下,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我和抑友交流,很多人都表示得了这病,谁也不要依靠,因为谁也依靠不上的。

  “有句话说‘对于抑郁症患者,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拥抱他后又离开他’,但是我们都知道‘情境定义’,时间场合变了,怎么能强求他人不许改变呢?更何况之前说过抑郁症不受控制,患者反反复复,身边人能一直忍着陪着么?就比如我,动不动就想一遍遍问别人能不能好起来,特别想听身边人鼓励我,但是越这样,不就越说明自己没信心没能力、好不起来了么?也特别想知道在乎的人会不会讨厌我、嫌弃我、丢掉我,但是越这样,会不会越让他们觉得不被信任、越觉得很烦呢?抑郁症患者往往都很敏感,有时候他人无心地提一句‘抑郁’或是说别的,都觉得是在嘲讽自己。

  “在我试图帮助其他抑郁症患者时,也和大家一样,愿意努力让对方好起来,但总是倾听会觉得累、遇到反复又感受挫败,何其难哉。但通过和一些抑友探讨,我还是建议大家,你身边的家人朋友得了抑郁症,如果你愿意,就多和他沟通,抑郁症患者虽然很难控制自己,但是大多不会伤害他人。只要坦诚相待,彼此都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一定会有所帮助的,甚至你觉得对方无理取闹,只要说出来,也能良性沟通,而不是一个不说、一个瞎猜,反而不好。

  “抑郁症患者总伴随着认知偏差,所以往往具有‘小窄轴懦’的心理失调特征,但是有时候又很难听进去那些‘大道理’,而且这样其实会适得其反,很多抑郁症患者并不缺道理,特别是那些抽象空泛的道理——这并不是诋毁助人者的善意,只是说如果我们都更好地了解了彼此的出发点和需求,那就能够收获到更好的效果了。比如我有时候迷茫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听到‘该干啥干啥’,心里想: 就是不知道该干啥啊,更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做好。虽然有时候抑友会彼此安慰‘好起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但是就我看到的例子,很多人都元气大伤,只是恢复甚至隐藏得比较好而已。所以对待抑郁症患者,还是尽量宽容些吧,为了被‘成功学’绑架的表面化的‘风光’,我们付出的代价有时候太大了。

  “最后说一句,既然选择了活,就让我们温暖相待吧。”

  L讲得比较冷静,他说正好遇到他还“不错”的状态,而且他也在慢慢学会“带着症状生活”了。但我们觉得,这样的一个人的抗争故事,总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我们总多多少少经历过郁结情绪的困扰,但抑郁症患者却是动不动甚至是突然就陷入惶恐焦虑的“死局”之中。转引知乎上一位抑郁症患者的表达,“仿佛被魔鬼控制在地狱了,让人只想死的干干净净。看世上开心人那么多,两厢对比之下,自己的阴暗肮脏更是无所遁形。对一切事物都失去兴趣,每天昏昏噩噩,经常连续睡几十个小时”,这样的经历,无以形容。

  听了L的故事,我们有一点呼吁,那就是“请把抑郁症患者当病人吧”。原来和很多人一样,我们认为抑郁症是“想多”了的病,只有把他当“正常”看待,才能让其回到正常状态。

  但是在医学社会学中,有一个帕森斯提出的基础性概念——“病人角色”,也就是说社会对于病人会存有特定的行为期待,比如病人能够豁免于正常责任、病人需要接受帮助而不是仅凭意志去恢复健康、病人有义务努力好起来、病人应当寻求有效的帮助。如果我们能够科学理性地认可抑郁症的疾病属性——既不是不把抑郁症当“病”,也不是过于把抑郁症当一种可怕而无解的“病”,那么就能够更好地接纳抑郁症患者的属于病人角色的病态了。

  正如《关注抑郁症》一书所言,“社会上对抑郁症误解重重,人们同情癌症患者的不幸与坚强,却嘲笑抑郁症患者意志薄弱。不科学、不公平的愚昧观点,更导致身边抑郁症患者产生病耻感,失去求助与求救机会”,也就是说,我们把抑郁症当做一种普通的疾病就好,要避免对它进行污名化处理。

  但是帕森斯还提出了一个与“病人角色”相关的概念——“继发性获益”,这是指病人“使其自我定义的失败合法化”。具体到抑郁症患者而言,就是指有些病患可能会以病为乱发脾气而要他人迁就、逃避责任而什么都不做的借口。这源于病人不能正确看待抑郁症这一疾病的存在,对此需要医生、家人朋友与病患进行深入的沟通交流,以改变现状。

  虽然世界卫生组织将抑郁症列为五种主要精神疾病之首(其余四种是强迫症、焦虑症、精神分裂症和自闭症),虽然预计到2020年抑郁症将成为全球第二大致残疾病,虽然目前全世界的抑郁症患者已达3.4亿,而由于种种原因未纳入统计的病患人数更多,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们对于抑郁症的了解还远远不够,需要我们去做的还有很多很多。不要等到抑郁症夺走了身边越来越多的活力、美好与快乐甚至生命时,我们再去悲叹,为时已晚矣。

文 | 高成新 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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