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掐指一数,我抑郁七年了。
我的三姐,也离开我们很多年了。
时光的脚步很快,却带不走很多珍藏在心里的思念。我父母都到了六十而耳顺的年龄,至今还在埋怨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照顾家里的小孩,对三姐的离开依旧是耿耿于怀,自责不已,每每提起便泪流不止。
我有4个姐姐,1个弟弟。为了生这个最小的弟弟,我和几个姐姐小时候都在不同的地方长大,直到上小学的年龄,弟弟出生了,我们才被父母接回家。
大姐、二姐,在姑奶奶家住了几年,三姐、四姐安置在舅舅家,还很幼小就要跟着去田里干活。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好受,所以我们的性格都比较腼腆,胆小易焦虑。
父亲很严厉,我从小很怕他。母亲跟我们说,父亲脾气暴躁是有原因的:我的奶奶也是一个暴脾气,跟整个村子的人都闹翻过;我的太奶奶更是如此,走到哪里,哪里便有她的吵架声。
我的大姐延续了这种性格,仿佛历史重演,她就是我家里的一个魔王。自出生以来,她的脾气就很暴躁,读书时期在学校跟男同学打架,对我们弟妹也是恶语相言,家里的吵架声在我们姐弟的记忆里是一个常态。原本生性胆小内向的三姐,因为长期父母不在身边,变得更加沉默腼腆了。
至于我,自小好像就被种下了焦虑的种子。记得幼儿班的时候,老师把班级钥匙交给我,让我每天负责开门关门。本是一件在旁人看来是很简单的任务,我会处于一直处于担忧的状态:,怕上学迟到导致同学进不去教室;怕钥匙弄丢了;怕自己做得不好被师生责怪。终于有一天,我稍有迟到,同学们已经在门口排长队,我被同学一两句埋怨吓哭了,老师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
家庭成员多,自然开支也大,从小父母就要求我们省吃俭用。读书的时候不舍得买校服,都是姐弟的衣服轮流着穿,过年了也没有新衣服。每年暑假,我们几姐弟都去外面一些小作坊做工赚钱。记得第一次在工厂工作的时候,不敢跟那些大人说话,班长跟我们交代工作任务,我会提心吊胆,害怕听不明白,又不敢询问其他人,只能不懂装懂。那时候我的内心十分焦虑,我想做好,可我怕,我没敢说出来。
很多这样的事情,现在看来都是小事,可却是儿时的我焦虑的场景,至今无法忘怀。
(二)
2004年,三姐读高二的时候,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不得不退学去治病。她本来就很少说话,生病期间更是和我们甚少交流。
年少无知的我,感觉她生病之后变慵懒了。白天常常窝在床上,却又睡不着,嘴里呢喃着什么。农村里迷信,我父母觉得三姐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神婆甚至要作法驱魔。
三姐生病的那几年,是我家里最难熬的几年。因为缺少对精神疾病的了解,加上对她病情的轻视,四年后的一天,三姐狠心地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一切仿佛如在昨日: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感觉空气凝固了,时光静止了。对她童年成长的忽视,是我父母这辈子最深的愧疚。被残酷的事实打了一个耳光之后,我家人在那一个晚上静默无语。
2010年7月,高三,我开始失眠。居住在8人宿舍,每每到了深夜,舍友们都陆续进入梦乡,我还依旧处在大脑清醒的状态,焦虑感便越发强烈;想到今晚睡不好,明天不能早起复习,我的自责感油然而生;白天上课精神不好,趴在讲桌上昏昏欲睡,被老师批评,我羞愧不已。
从前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希望,喜欢阳光,盼望读书改变命运;而焦虑时刻,却在大脑模拟着高考落榜的场景,人生一片灰暗。
(三)
2011年8月3日,高考后的暑假,我的精神状态一直处于低落期。母亲怕我重蹈三姐的覆辙,带我去精神专科医院看病。那一天的心情悲喜交加,一方面庆幸自己找到专业的医疗拯救自己,另一方面耿耿于怀自己生病连累了原本贫苦的家庭。做完了一切生理跟心理的检查,病历本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刺眼的文字:重度抑郁症。
从那天开始,药不离身。我深深地知道金钱来之不易,不舍得花在不必要的地方上;高昂的医药费,让我更加怨恨自己的病连累家人。
服药过程中,相对平静地渡过了大学时光,工作后焦虑才更加变本加厉。常年的服药,逐渐退化的记忆力,以及对犯错误极度的恐惧,让我工作上频繁出错。
工作第一年,我跟未婚夫在一起了。跟他在一起是开心幸福的,可是偶尔我会多愁善感,脾气变幻莫测,野蛮无理,经常敏感多疑,让他开始对我捉摸不透。慢慢地我跟他解释我是个抑郁症患者,以及生病以来的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
理性善良的他,表示会更加坚定在一起,从此在这个不被人理解的世界里,多了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关爱我。尽管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却愿意付出所有的热忱与鼓励。
谁也无法选择出生,选择不了遗传基因,却可以选择自己的想法。我的父母虽然给不了我们最好的,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很努力了,把我家六姐弟拉扯大。虽然中间有三姐的离开,有不开心的回忆,但大体上我们都还是幸福的。
从前我的病耻感是那么地强烈,有时候爸爸累了,也会对我埋怨几句:没有富贵人的命,却有富贵人的病,能否不要想太多,快点好起来?家人尚且不理解我,我该到哪处去寻找温暖?
(四)
父亲年老了喜欢看佛书,有一天他跟我讲了一个寓言故事: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转念想来,这句话说的真的很对。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坏。生病也是证明自己是一个好运气的人,如果上天让我的了癌症,我是否会更加绝望?
我应该感谢只是得了抑郁症,感谢我在本地能接受比较先进的专业治疗而不用远道求医;感谢现在的我更加珍惜跟家人共渡的时光,这些都是我从前不曾发现的。这种幸福感是突然间那么真实,那么让心里宁静,让我不再怨天尤人。
现在的我,谈不上康复,也谈不上很快乐,却也没有了无法释怀的心结。生病的这七年,有人爱我,有我爱的人;至今我仍在路上,对于得失,不再耿耿于怀,只希望活在当下。
一切尚好,简简单单。
本文转载自张进老师的精神健康公号——渡过,这是由《渡过——抑郁症治疗笔记》作者张进发起的精神健康公号,旨在科普知识,记录案例,联合患者、家属,以及医生。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共同打造的精神疾病患者互助康复社区。扫描二维码可关注此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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