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渡过:抑郁症治愈笔记》中《橡皮人》一文的主人公。
日月如梭,三年光阴已逝。这三年我经历了浴火重生。痊愈之后,我放弃了写作,只想默默地生活。但看到还有那么多人在抑郁的黑暗中挣扎,想到我生病时有很多人默默帮助、爱护着我,我又重新拿起笔,剖开了自己的伤口,一点一点回忆在抑郁中挣扎的过程,希望能给病友们带来一点希望。
一谈起抑郁症,很多人都视之为不可真正战胜的洪水猛兽。但真正渡过之后,回首整个历程,我觉得抑郁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它只是人类苦难中比较浅的一种。
这不是轻描淡写。请相信,我曾在重度抑郁中独自忍受五年,从接受治疗到康复又熬过三年。这八年,我在“狂躁-抑郁”之间轮回多次。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抑郁症只要从药物、心理、社会等方面系统治疗,完全是可以治愈的。
(一)
2010年,我发现自己出现各种抑郁症状,求助于专业治疗机构安定医院。专家给我做了测试,认为是控制家庭和超负荷的工作引发了我的抑郁情绪,但不认为已经发展为抑郁症。专家建议我与抑郁的源头——家庭隔离;同时好好休息,不要再受刺激和暴力对待。
我遵从医嘱,与家人隔绝,开始一个人生活。
现在复盘整个治疗过程,我认为这一次属于误诊,很大程度上耽误了我的病情,也导致其后五年发展为重度抑郁。
这五年,我再没去看门诊,也没有服药,这是我整个治疗过程走的最大弯路。失眠时,我用自己的方式入睡——喝红酒。后来红酒不起作用了就改喝白酒,逐渐形成了酒精依赖。酗酒成为我2010年到2015年最大的问题。
幸运的是,这一段时间接受了心理咨询,每周都定时去看心理咨询师,接受催眠和精神分析。在舒缓内心的愤怒和压抑中,我对自我的认识有所加强,病情没有恶化到特别严重的程度。
实际上,如果觉得状态不好,多看几次专家门诊是必要的。我当时没有经验,再加上对吃药很抗拒,导致这5年间病情反反复复。
最低落的时候,我不能出门,不能入睡,整整一天躺在床上。做任何事情都要很大的摩擦系数。经常早晨想去刷牙,努力了一整天,晚上才能完成。
由于我拒绝任何人打扰,家人单独为我租了一个安静的公寓,离办公室只有几分钟路程。家人为我雇了一个阿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无法起床时,阿姨把饭放在小桌子上,搬到床上让我吃,吃完再把小桌子撤走。
除了这些,我无力做更多事情。比如当想剪头发,但这只是念想,却一直没有力气去执行。我大约三年没有剪发,最后头发已经如同枯草。当我力气恢复了一点,我努力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坐在窗下,拿剪子把头发开叉的发尾部分剪掉。我慢慢地剪,一根一根剪,剪了整整一下午。
我清楚地记得,窗外暖暖的阳光洒进来,照着我的脸庞和一地碎发。
(二)
上述是我自救的努力。我喜欢看有关军事的书籍,我认为生病就是战争,会不自觉地用军事战略思维来指导自己——罹患重度抑郁症相当于刚刚遭受侵略,敌强我弱,这时候要收缩防线,尽量节约有生力量(能量)。既然做任何事情的摩擦力都特别大,那么就要尽量减少能耗,保存能量,完成基本的生存,这样才有可能扭转形势。
我这一时期的经验:
1. 在暂时不知道是什么让我消耗过大的时候,先斩断所有链接,尽量不与外界接触,再一点一点确认安全的链接,慢慢恢复;
2. 减小物理时空距离。我租住的公寓离办公室和公园非常近,便于我坚持上班,状态好起来的时候也能在公园走走。这个时期我很少乘坐地铁公交,近途走路,远途打车,避免消耗过多能量;
3. 暂停做杂事,比如家务事委托给家政阿姨。阿姨放假的时候,家里就变成了狗窝。看着凌乱的家,我会感动到流泪:“我终于安全了,家里这么乱也没人骂我了。”
4. 不放弃学习。因为学习可以补充能量。因此最艰难的时候,我也一直在坚持学习。
(三)
2015年初,低潮期过去后,我可以行动了。抓住这宝贵时光,我去办公室上班、跟家人和朋友联系、完成学业,开始做自己有兴趣的事情。
大约就在这时,张进老师看到我的朋友圈,意识到我有问题,一定要来看我。张进老师是我新闻生涯的第一位编辑,我无法拒绝,答应见面,谈了一下午。以这次谈话为基础,张进老师写了《橡皮人》一文。张进老师劝我就医,我答应:再观察一段时期,如果还是这样反反复复,我就不再固执于“修行”,去医院看病。
其实这一时期,我算是处于较好的状态。没过多久,我又掉入了新一轮抑郁。遵照和张进老师的约定,我再次来到安定医院,接受治疗。
医生诊断我为双相重度抑郁,用药思路是一边“提”,一边“压”:“提”情绪的药物让我不至于自杀,“压”情绪的药物让我不至于躁狂。我的服药量很大,最多时候同时吃六种药。我出现了严重的药物反应,脱发、嗜睡、发胖……但同时情绪状态慢慢恢复正常,可以不再依赖酒精入睡。
服药期间,我戒酒成功,摆脱酒精依赖,为病情进一步好转打下基础。
这个治疗过程,我的收获不仅是身体的康复。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情绪点——在这个情绪水平上,我并不快乐,也不是特别消沉,大概是处于比正常人微微低落一点的状态。
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我一直把这个情绪点记在心里。本着“宁郁勿躁”的原则,只要不太低于这个情绪点,我保持镇定,不予理会;如果情绪高涨,我会立刻警醒,让自己心情平静,再次回归这个情绪点。我知道,对于双相患者来说,高涨意味着会出现更大的亏空,所谓涨得越高,跌得越狠。
服药期间,我体重不断增加。从2015年8月至2016年2月,我增重了40斤。因为不能接受这样的体重,我自行停药,经历了非常可怕的断药反应。我用很大的运动量去刺激大脑分泌因停药而减少的神经递质,经常一天运动五六个小时。
长期这样的运动量不是一个常人可以承受的。好在我有心理咨询师的陪伴、保护,让我一旦有不对就去复诊。我还有私教的指导,有按摩师定期按摩。我的运动和减肥也是采用战略思维指导,按照专业运动员的训练和复健标准执行。
在这段炼狱时期,我用“科学方法+毅力”的训练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并且把这种生活方式拼命坚持了下来,迄今未再复发。
上述是我的药物治疗过程。但仅仅靠药物治疗是不够的,很多抑郁症患者的误区是,服药后觉得自己康复了,然后就停药,投入原来的生活和工作。这时神经递质的分泌会减少,如果能量还是流失很多,复发的可能性就会比较大。
所以临床治愈绝不是真正的治愈,要做的功课还非常多。接下来我还会讲我的其他系统化的努力。(待续)
本文转载自张进老师的精神健康公号——渡过,这是由《渡过——抑郁症治疗笔记》作者张进发起的精神健康公号,旨在科普知识,记录案例,联合患者、家属,以及医生。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共同打造的精神疾病患者互助康复社区。扫描二维码可关注此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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