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初三,我和妈妈结伴幺舅一家,回老家给外婆上坟。
天气很好。没有太阳,但一点也不觉得冷。路旁小草青青,野花也探出了头,好像也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淌过公路边这条小河,就走上了去外婆家的小路。每当踏上这条熟悉的小路,我都会回忆满满。
外婆的怀抱是我苦难童年的避风港。如今,外婆已经不在了,但童年生活的点点滴滴,却如此记忆犹新。
(一)
我童年的欢乐与忧伤都在这条路上,都在这条河边!
从五六岁记事起,父母就开始闹离婚。那时父亲在县城工务段工作,是货车司机,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在家务农。到我九岁、弟弟七岁时,父母终于彻底分开了。
我判给母亲,弟弟判给父亲。父亲找了一个城里的女人,从此,幼年的弟弟便被迫离开母亲,去管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叫妈。
母亲带着我在家乡的小镇租了一间房住下。她会裁缝,家里有一台上海牌缝纫机。方圆几十里的人家都知道母亲的手艺好。那时母亲每天都埋着头在缝纫机前忙碌,靠她一双手撑起了我们母女二人的新家。
九岁的我,也从那时起学习做饭、洗衣。记得第一次煮回锅肉,母亲坐在缝纫机前一边忙碌一边给我讲,怎样把肉放在热锅里烙皮,怎样用小刀把皮刮干净,洗净后煮一会,再切成片……当时我个子很矮,要在灶台边搭个小板凳才能做。
好在母亲的娘家在离小镇不远的一个村子里,往返仅需二十多分钟。所以外婆那里也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成了我的依靠。
(二)
我的外公在四十出头就去世了,全靠外婆一人把六个儿女拉扯成人。
那时外婆六十多岁,和二十出头还未成家的幺舅一起生活。三舅成亲后分家单过,就住在外婆家隔壁。三舅的儿子小云比我小四岁,是外婆最喜欢的孙子。
外婆一共生了八个孩子。有两个很小就夭折了,只剩下我母亲兄妹六人。
据外婆说,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家里十分贫穷。大舅14岁只身离家,去外边闯荡。半年后,大舅平安回来,还给了外婆37元钱。后来大舅辗转到重庆铁路上工作,还当了个小官,把家安在了重庆。大舅很有孝心,从我记事起,他每年春节都会回家,每次都要给外婆很多钱,一直到外婆2006年过世。
那时,外婆是村子里最有钱的老人,大舅给她的钱,她都存放在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从来舍不得花,只是经常看见她拿出来数。
外婆最牵挂的也是离他最远的大舅。每到大蒜成熟季节,就开始念叨她的大儿子喜欢吃她腌制的大蒜。然后,从地里挖回她亲手种的大蒜。剥皮,洗净,撒上盐和糖,找来玻璃罐盖紧。这一系的制作,一定是外婆亲手完成,是不让旁人帮忙的。
当时我还小,但是从外婆喜滋滋的表情,我隐约懂得,外婆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传递一个母亲对远在他乡的儿子的疼爱。
大蒜密封好后,外婆便把玻璃罐放到碗柜顶上,不准人碰。我隔三岔五问:“外婆,大蒜腌好没有,可以吃了不?”外婆总会说:“你这个好吃狗,这是给大舅做的,是要带到重庆去的。”
其实,每次腌好后都是我吃第一颗,外婆尝第二颗。
外婆的手艺绝对不会失误。不用尝她也知道,咸甜适中,香脆可口,每年不变的味道。只是,亲自尝尝她会更放心。
(三)
外婆的二儿子,也是我的二舅,当年做了倒插门女婿。在农村,嫁出门的女泼出去的水,所以在外婆心中,这个二舅也当嫁出去的女了。
二舅和二舅妈养育了三个孩子。在我印象中,二舅妈常年生病,一般不下地做农活,只在家料理家务。
二舅会做一些小生意。每年过节聚会,二舅便是主角。我们经常听他讲怎样做生意。
他说,他的生意就是一块塑料布加一个背包,叫作”卖狗皮膏药"或者"打打药”。今天在重庆朝天门摆摊,明天就可能摆到老家的乡场。什么都卖,哪样赚钱卖哪样。如果遇到城管,塑料布四只角一提,一溜烟就跑了。
他还说,一种给猪治病的药,乡里兽医站卖三毛钱一瓶,他卖二毛甚至一毛,利润很少哪怕亏本也卖,这样老百姓就相信他。但是,乡里买不到的东西,他就高价卖,老百姓还是相信他。所以,精明的二舅一家在农村条件算是比较好的。
后来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生意头脑,也精明能干,生意一直做得红红火火。
(四)
外婆的第三个孩子,是我的大姨妈。她嫁得很远,从外婆家到她家走路要近一天。
姨妈和姨父两地分居。姨父在离家很远的县城汽车站当会计,孩子们也跟随姨父在县城读书,姨妈常年一个人在家做农活。
印象中姨父个子很高,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满面笑容,整个人很有精神。姨父有文化也非常能干,一个人既要工作还要带孩子,每当农忙还要回老家给姨妈帮忙。
在我印象中,外婆经常念叨的人除了大舅就是姨妈了。农忙季节,外婆先忙完自家的农活,就打点行装准备去姨妈家帮忙了。姨妈家地处高山,收割庄稼要比外婆家稍晚些,这节的差异正好成全了外婆年年可以去帮姨妈。
外婆年纪越来越大,幺舅和妈妈就不支持外婆去给姨妈帮忙了。每当这时,外婆就耍起孩子脾气,说,“我不要你们送,我自己去。”
记得那年我读四年级。看到外婆态度坚决,幺舅知道阻拦也没用,就提出让我陪外婆去姨妈家。
我和外婆一早出发。外婆背着包、柱着拐杖,我背着书包。遇到中途坡坡坎坎不好走的路,有时是外婆牵着我,有时是我扶着外婆,婆孙俩一路走一路歇。
我们走过一条又一条小溪,一片又一片庄稼地,一个又一个小山丘,最后还爬了小半座山峰。太阳快落山,终于走到了姨妈在山顶的家。
我从没有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到了姨妈家累得实在不行,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同样累坏的外婆,一点都没歇歇,放下包立马就到厨房忙碌去了。
那年外婆68岁。
(五)
外婆的第四个孩子是我的母亲。外婆六个子女中,我母亲读书最多,性格最要强,命运也最坎坷,所以母亲最让外婆操心。
母亲读书时成绩优异,小学毕业考上了县城的重点初中。但是,外公当时成分是地主,按当时政策规定,地主子女一律不准升学。眼看着比自己成绩差的同学升上高中,考上师范,母亲只好流着眼泪卷起铺盖,回到了农村的老家。
那时母亲刚16岁,和大人一起下地挣公分。母亲有文化,自告奋勇担任生产队会计,一干就是好几年。
母亲一生聪明能干,性格却十分执着要强,几乎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不知道是老天的安排,还是人们常说的性格决定命运,倔强要强的母亲一共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注定了一生坎坷的命运。
母亲的第一个丈夫就是我的父亲。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父亲的老家在一个半山腰上,离外婆家不太远;他自己在一个很远很偏僻的煤矿工作。
年轻时父亲绝对称得上是美男子,1米70的身高,白皙的皮肤,浓眉大眼,能说会道,见多识广。母亲1米57,模样俊俏,也算一个美女。论家庭,父亲家在农村,本人是响当当的工人老大哥,但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母亲是地主成分,却是老三届初中毕业,做事能干,脑子灵。所以,父亲和母亲的结合,说不上谁高攀谁,从外表看也还比较般配的婚姻。
但这桩看似美满的姻缘,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将是悲剧收场。因为父亲和母亲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母亲性格好强,有时遭人讨厌,但为人正直,对孩子对亲人尽心尽责,从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情,还非常爱帮助别人;父亲呢,一辈子风流潇洒,对家庭对孩子没有任何责任,对自己的父母也是虚情假意,对亲兄弟也是当面一套,背后算计。所以,父亲终将是亲人疏离,晚景凄凉。
母亲离婚多年后,幺舅不只一次提起,当时外婆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和我父亲在一个生产队,听说有人给母亲介绍父亲,亲自跑来外婆家中说,“这个人嫁不得,这个人心眼不好。”
外婆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让她慎重考虑。但我那单纯而骄傲的母亲根本听不进去。看似聪明又有文化的母亲,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自以为是,从来听不进别人的任何意见。
所以 ,这样性格的母亲,给童年的我带来深深的伤害,也让我和母亲一直亲近不起来。
(六)
今年过年,我和母亲、幺舅、幺舅的大女儿娟子一起闲聊,无意间提到父亲的种种。
我说:“妈妈和我爸真是反差太大了,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爸这样心肠狠毒的人,妈妈当年竟然跟他做夫妻一起生活,想想都害怕。”
娟子也说:“二姑,看来你的情商实在是太低耶。”
去年已满70岁的母亲,终将服软了。她说:“是啊,那时家庭成分不好,自己也年轻,看不透人心了嘛。”
我在母亲身边长大,对母亲的性格最了解。母亲看似聪明,其实非常单纯无知,看人看事看不清本质。所以母亲33岁再婚,生下我的第二个弟弟;45岁又再次和继父离婚,仍然是认为自己年轻不懂事。
在她看来,就像每个人都要活两辈子似的。前一辈子用来吃亏上当,后一辈子才真正开始生活。
母亲给我找的继父和我父亲完全相反。我父亲心眼不好,但生活能力非常强,只要他想做的事,他会用各种方法,哪怕下三滥的手段也要达到目的;继父却是一个心地善良,没心没肺的二吊子。认识我母亲时,30多岁了还没成家,也不好好工作,吃了上顿没下顿,是一个对家庭不负责的男人。
后来,二弟9岁时,母亲把继父撵出了家门。这样两个极端的人,走进了母亲的婚姻,也埋葬了母亲的幸福;害苦了母亲,也害苦了作为孩子的我们。
在当时那个年代,离婚是人们的笑谈。从小就懂事而又有些敏感的我,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真的非常非常的痛苦,甚至感到耻辱。
在那时,只要不上学,我天天往外婆和幺舅的家跑,不愿意呆在人多嘴杂的小镇上;也是那些日子,我和外婆、幺舅建立起非常深厚的感情。
在众多孙辈中,外婆最疼我,可能是她看我最可怜吧。因为幺舅一直像父亲一样爱我保护我,一直到现在,我和幺舅都是无话不说。
外婆92岁高寿离开我们的那天,我哭得稀里哗啦。这止不住的泪水除了对外婆的不舍,更多的是对那段有外婆幺舅呵护的日子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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