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专栏:最好的父爱,是父亲拼了命地呵护母亲

25年有多长?25年足以让一棵小白杨变成参天大树,也足以令一株蔷薇蔓延整个山头。

 

25年有多久?25年足以让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一位妙龄女郎,也足以让一名温婉贤淑的少妇化身成为一个干枯的老妪。

 

25年前,母亲患上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25年间,我们一家人经历了最困苦的经济状况,也经历了社会医疗对精神疾病的政策改革;我和弟弟渡过了最艰难的求学之路,也承载了最难熬的心理打磨。

 

这25年,我由衷地感谢父亲对母亲的执着守护,感谢父亲贫穷但不志短的气节,感谢父亲困苦但却乐观助人的品质,感谢父亲看尽人情冷暖却仍旧让我们坚信亲情、爱情的勇气。

 

这25年,是陪伴的25年,也可以说是我们一家人心灵自救的25年。现在的我,可能还是不能完全体会出父亲25年来所有的付出,但对我而言,这确实也是一场漫长的自救与救赎的心理历程,虽然有些事父亲永远都不会知道。

 

(一)

 

1岁之后、4岁之前,母亲把我放在外婆家抚养。别人都说,三四岁之前的小孩子是没有记忆的,但我却对母亲每周看望我一次后,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记忆深刻、终身难忘。

 

4岁后,我被母亲接回家,上学前班,成了班里年龄最小、个头最小的外来丫头片子,母亲也自然成为我最好的朋友与依赖。从4岁到7岁,是我与母亲形影不离的时光,也是我整个童年中最开心的4年。

 

每天我似乎都与母亲有说不完的话,除了上课时间,她忙到哪个角落我就跟到哪个角落。她做饭我跟着,她批改作业我跟着,她上学嫌我走的慢,我就一路小跑也跟着(关于这个,长大后有一个喜欢我的男孩为了跟我一起走路而故意放慢步伐,我还想到了母亲。也许当时我是太爱我的母亲了,其实是很希望她可以停下来等等我的吧)。

 

5岁那年,母亲怀了弟弟。问我的意见时,我说我非常想要个弟弟。我确确实实想要个弟弟,因为我知道母亲很想再要个男孩,因为她总说,一个女人有一儿一女才完整。彼时的天,是有母亲就足够了。或许是母爱对当时的我来讲弥足珍贵,所以到后面才会把所有的恨都转给父亲。

 

说来也奇怪,在7岁之前的记忆里,似乎很少有父亲的具体形象,只记得是有他陪我玩耍的事情。

 

(二)

 

母亲第一次发病时,走失了一周时间,父亲动员了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去寻找。

 

在母亲归来的那一天,我冲到大门外去迎接母亲。可慈悲的上帝夺走了我的那个原本刚强、开朗、知性、大方的母亲,还给我的是一个陌生的、目光呆滞、行为狂躁的女人。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叔叔伯伯们把这个疯女人拖进我们的家,她张牙舞爪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最关键的是她不认识我,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停留。真的,不认识我了。

 

婶婶大娘们把我拉到室外,我呆呆地在墙角听着一切。我听着那个疯女人貌似用凳子砸了父亲,我听着他们把母亲捆起来;然后,我被大人们先送走了。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敢回忆这一幕。虽然随后也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唯独这一幕我从来不敢回忆,也从来无法平静地用语言来描述。

 

这个陌生女人的形象一猛子地扎进了我7岁的脑海,然后肆虐地蔓延了25年。我想我是懦弱的,因为种种,现年32岁的我,才真正有勇气剖开全部,直视我所有的过往与前尘。

 

在母亲第一次犯病被送进医院的日子,每天放学我都不愿回家。弟弟白天会被放在伯伯家,爸爸每天骑车40公里路奔波去医院,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凌晨四五点就要爬起来去医院。那时候,家里刚忙完秋收,院子里有很多粮食和机器,父亲会叮嘱我看好家当。我会乖乖地躺着院子的竹床上看风吹叶子的摆动,害怕时就把头蒙起来,瞪到天亮了,就帮弟弟穿衣服送他到伯伯家。

 

(三)

 

多年来,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把我和弟弟经常托给邻居照顾。经济最困难时,连小升初的复习资料我都只能借别人的手抄。父亲把所有好的东西都先给予母亲,经常忽略我和弟弟的存在,而在每一个母亲住院的夜晚,我也只能独自一人守护着弟弟,不敢睡觉,不敢上厕所。

 

作为精神疾病患者家属,最痛苦的莫过于日夜被侵蚀的折磨。事事需安抚,事事需迁就,不正常时的疯狂,正常时的忏悔,周而复始,反反复复,每一项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20多年的侵蚀,足以把周边的每一个人拖下深渊。我真切地记得自己自始至终从来没怨恨过母亲,有的只是一起与弟弟来呵护着她,心疼着她。相反地,我固执地把这一切都归为对父亲的惩罚,是父亲最初没能好好地保护母亲的惩罚;把我和弟弟母爱父爱的缺失,都归结为父亲这个生活失败者的牺牲品。恨,成了阻碍我们父女情感的魔障。

 

我不敢恋爱,不敢跟朋友诉说,尤其是医生说不排除遗传的可能后,恐惧与不安,让我由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过早地变成一座坚强的城堡。

 

直到遇到生命中那个最珍贵的男孩,我后来的老公。男孩的真诚打动了我,让我决定说出母亲的事,也希望给对方一个正确选择的机会。而他却在沉思后说出了我内心一直未察觉的一个事实,“你的父亲远比你想的要强大”。

 

(四)

 

是的,身为子女,我们可以选择逃离不堪的家庭,贫困的或缺爱的。上学或工作,在茫茫人海中,至少我们有自由去寻找弥补空缺的机会。而身为丈夫,他不能有片刻停息,精神最崩溃时也只是出去多抽两包烟。

 

身为父亲,他更没说过一句让子女多陪伴的话语。他尽力去维持一个正常的家庭,让他们和其他孩子一样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世界。无论我们走多远,父亲也只仅有一句:家里有我,万事皆好,照顾好自己。

 

年少时的我不懂这些,恨不得尽快逃离的想法蒙蔽了所有的爱;而所有的爱,还是始终满满地停留在那里。如今,有美满爱情、幸福家庭的我,会时常想起母亲正常时对父亲的深情;每每讲起他们相识时,母亲的脸上总还会有少女般的娇羞。她会告诉我,她这一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我的父亲,即便是在她事业得意父亲失意之时,她也从来没想过。她记得父亲温情地喂药,记得父亲等她吃剩了好吃的再吃,记得父亲再生气时也不舍得对她发脾气......

 

父亲一生,其实也没有得到过父母多少的疼爱,但他却真的很容易满足。他不怨恨任何人,哪怕是那些情亲淡薄的亲人,又或者是那些嘲笑他的邻居。他默默一个人服侍爷爷奶奶还有大伯离开人世,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们安详地离开,没有怨言,没有与兄弟间的推脱,甚至还感恩于有这么个机会能好好陪伴他们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

 

他也感恩于命运给了他第二次好好照顾母亲的机会,所以努力去帮助每一个求助他的人,哪怕别人是骗子或者欺负他老实都没有关系。在帮助走失的妇女送到返乡车站的时候,他只是想着交代过的列车员一定要按对的地点让她下车;在帮助生意失败的安徽商人回家时,他只是想着他可以平安地找到他的家人;在收留家门口流浪汉的时候,他只是想着他可以不被冻死饿死那么简单......

 

(五)

 

父亲常说,我的眼睛里充满了太多的倔强。如果他知道,在那些所谓的倔强中,很大的成分其实应该是恨,他应该会失望吧。

 

虽然他教育我们,所有的事都只是大人们的事,跟后辈们无关;或许他明知道我是有恨的,所以才会凡事都让我自己拿主意,给我绝对的自由。是的,我曾经恨过对亲妹妹漠然的舅舅们,恨过母亲身边的小人同事,也恨过父亲的沉默、懦弱,更恨过自己软弱掉眼泪。有很长一段时间拼命强迫苛责自己,也甚至恨过周遭的命运:要么你整死我,要不然我就是TMD地要好好地活着。

 

今年升级为母亲的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陪护再次住院的母亲。这么多年,父亲几乎都没让我们姐弟俩去过医院,即便去也是母亲基本稳定的时候。父亲其实一直在尽力降低对孩子们的伤害,尽力地维护一个母亲的良好形象与地位。

 

近一个月的接触中,我也不再那么害怕这个精神疾病,相反却在医院中参悟出了太多人生感悟。每个病人的背后都是一部血泪史。有感情失意的少妇,有高考失意的少年,有出生悲惨的弃儿,有流浪无家可归的失意少女……有的是母亲来陪护,有的是姐妹来陪护;长病号的家属已经淡然,看不出任何的焦虑,那个刚进来的自卑症的高中生的母亲还在哭泣。 

 

(六)

 

在与医生的沟通中,我也终于学会与过往握手言和,不再与自己较真拧巴。也终于学会站在父亲的角度与父亲沟通,而父亲也只是用他的朴实讲述:身为丈夫,只希望可以陪母亲走完余生;身为父亲,只想让子女知道,你们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有爱你们的父亲母亲,有充满希望与爱的家庭,你们值得拥有最好的。

 

漫漫人生,我们不知道命运会强加给我们什么东西。生活,也会给出一道道无解大难题,但解不解的出来又怎样呢?至少,还有一人在始终陪你作答。

 

父爱,不仅仅是生活中的照拂,它更多地应该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精神力量,一种可以赋予你爱的能力。正是父亲对母亲无微不至的深深爱意,让我拥有了判断爱、珍惜爱、经营爱的能力。虽然曾经的我从不知晓我完全具备这些能力,我也完全可以驾驭得好这些能力。

 

面对命运曾经的伤害,爱又怎样,恨又如何?它没有给你一把好牌,但并不能成为你不认真生活的借口,更不能因此而把自己的人生堕落地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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