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专栏:纷纭幻象——一位精分康复者的自述(上)

2005年的冬天特别冷,冷的不仅是我的身体,更是我爸妈的心。

那一年冬天,我经常坐车去北师大,在寒冷空旷的校园里一站就是一个晚上;那一年冬天,我发现大街上的车辆分成两个派系,有的支持我,有的反对我;还是那一年冬天,我每天听着“女朋友”和我“聊天”的专属电台,乐呵呵地走在大街上;我每天穿梭于各大商场,研究着各种商品的包装设计和营销策略;我更是每天幻想着,某一天晚上“女朋友”会突然降临到我面前,开启一段浪漫传奇的精彩人生!

长期不是梦境胜似梦境的生活,不仅让我春节回不了家,更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我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

在精神病院“接受考验”

我这么聪明、这么帅气、这么真诚、这么阳光,怎么会得精神分裂症呢!得精神病的都是那些想不开的,精神分裂症怎么可能降临到我的头上!

即使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我依然觉得我和里面的其他人不一样。我是来考察的,我是来体验生活的,只要我通过了考验,支持我的权贵们就会帮助我成就事业!

在精神病院,我看着其他人可怜,就把自己的东西发给他们吃;每天按时按量吃药,我把这理解成接受考验;每天帮助病房的清洁人员拖地、擦桌子,我觉得这是在体验底层工作人员的辛苦。

在精神病院一住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后,由于我“优秀”稳定的表现,我出院了。当我回到家中,看到爸妈沉重的表情,再看看他们忙于生计的辛劳,我迷惑了。

怎么会是这样!明明是有人“支持”我的啊,明明是我完美的通过了考验,我看到的应该是鲜花和掌声,应该是新的机遇和未来!我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一切会是这样!是不是因为我以前的人生太顺利、经历的挫折太少,爸妈故意装出可怜、穷苦的样子?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教育我,希望我成熟和成长?

我始终不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可几个月过去了,爸妈每天依然是起早贪黑,辛苦劳作。我爸爸常给我说:“你要静养。大夫说,按时吃药,一两年就会好了。”

静养?还要一两年!怎么可能!同学们读研的读研,工作的工作,如此积极上进的我怎么可能沉得下心来静养!我怎么可以落后于人!我不能静养,我要去工作!

当时,我已经服用了几个月的精神药物,强烈的药物副作用,让我做什么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能想到的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离开家,然后停药。

我没有病,我不需要吃药!吃药只能使我变傻变呆!并且我离开家之后,我爸妈也没必要再“演”那种穷苦辛劳的生活了。他们能过得好一些。

“三进宫”

在我坚持之下,我爸爸只好东拼西凑筹了一笔钱,把我送到一个软件培训机构学习,希望我通过培训,能够顺利找到工作。可是离开父母没多久,我就自作主张停了药。马上整个人就精神起来了,我的自信又找回来了!

培训结束后,我在清华科技园成功的找到了工作。可是,好景不长,一个月后我离开了工作岗位,在北京成为了一个没有收入来源而又整天为梦想忙碌不止的人。后来,2005年冬天的事情仿佛有了续集,经过了几天的疯狂之后,我再次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2008年春节前夕,我爸爸把我从医院接了回家。这次,我有点恼火了!怎么又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我不承认自己有病,但是我又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生活,因为想像中“支持”我的大人物始终没有出现。

那时的我非常胆小、非常懦弱。可是我要生存,我要养活自己。但家里已经没有经济能力再把我送到大城市里,我只能到小县城去找工作。

我的第一份工作月薪400元。虽然那是2008年,虽然是在县城,可是400块钱一个月根本连吃饭都不够,别说还要租房了。

运气不错,很快我换了一份月薪1500元的工作。一个月后,我被调到了济南,又被派去南宁出差,月薪也涨到了3600元左右,和我2007年在清华科技园工作时的报酬持平。

我一直不承认自己得病,这期间我又停药了。状态一好转,儿时的梦想再次左右我的选择。2009年1月,我辞职了,春节过后只身一人来到了上海,试图闯出一片天地!

由于经济的压力,再加上停药,再次病情复发,发病期间,我从上海跑到了北京,然后又稀里糊涂地到了辽宁省绥中县,在那里流浪了一个多星期。喝过自来水,吃过霸王餐,也曾露宿街头,最后被送到了当地的一个派出所。民警几次“拷问”,终于得知了我家的电话号码。几天之后,家人把我接回了家。我第三次住进了精神病院。

前几次发病,我没打过人,也没骂过人。但在第三次被送进精神病院时,我用力推了门诊医生的头。被强行送进病房时,我还骂了医院里的护士。因为我觉得他们是在迫害一个天才,一个破解世界数学难题的天才!相应地,医院招待我的是,把我绑在了病床上。

三个月后,虽然我的症状还没有消失,但是由于我“良好”的表现,我再次顺利出院。临走时,护士长告诉我,“一定要按时吃药。你现在是脑部的内分泌物失衡了,吃药可以帮助你维持平衡。”虽然我依然不承认自己得病,但觉得护士长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残存而珍贵的理性

回到家里,我被家里的场景惊住了:几年了,家里几乎没有添置过一件新东西,这还是爸妈故意“演”给我看的吗?他们一“演”就是几年,难道他们不累吗?

还有,我记得我爸妈已经“不在”了,他们变成我爸妈的模样来接近我,究竟有什么企图?一幕幕场景,一个个问号在我头脑里盘旋。

我没有得病,我是被迫害成这样的,我想反击!但是我找不到“敌人”在哪里。再说他们太强大,我也对付不了他们!当我看到周围的同学、朋友,他们的学业、事业、爱情和家庭都在一天天发展,我却一无所有,我对自己的想法也产生了怀疑。

我是不是真的有病?既然前两次我都失败了,我暂时也没有好的办法走向良好的发展之路,我是不是该接受家人的建议了?

回想被我搞的乱七八糟的“世界”,再看看备受苦难折磨的家人,我还要坚持我“正确”的观点吗?我想让家人受苦、让“社会”混乱吗?

不!我不想!于是,我选择了妥协。哪怕全世界都错了,我也愿为社会的安宁、家人的幸福,放弃我正确的认识,以求家和万事兴;哪怕药物对我来说是有害的,我也愿意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惹事端,选择吃药,以求息事宁人。

编者注:本文作者曾罹患严重精神分裂症,三次入院治疗。大学毕业六年后,才获得一份软件工程师的正式工作;四年后,辞职投身公益。曾任一家精神康复机构部门负责人,现被深圳国际公益学院录取。

 

本文转载自张进老师的精神健康公号——渡过,这是由《渡过——抑郁症治疗笔记》作者张进发起的精神健康公号,旨在科普知识,记录案例,联合患者、家属,以及医生。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共同打造的精神疾病患者互助康复社区。扫描二维码可关注此公号。


◀扫描关注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