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女性基层医务工作者,今年42岁,患身心疾病已经28年了。
初三时起,就被一种恐惧感控制,总感觉别人在“跟我学”。这种恐惧感,慢慢发展为强迫抑郁加焦虑,让我陷入恶性循环,失去了上高中的机会。读卫校和工作期间还分别自杀过一次。
直到2011年,我才开始接受精神科治疗,6年间还有多次反复。
躲不开的恐惧
我生在一个多子女的农村家庭,从小就对自己要求严格,成绩也好。
1989年,我上初三,班里来了一个女复读生。她是我的室友,常主动和我接近,但我并不喜欢她。
毕业班学习压力很大。我一向成绩优秀,自然利用所有时间努力学习,她也如此。她曾说,我学习很用功,她也要自觉地学习。这让我感觉她在“跟我学”,使我不安。
初三第二学期,学习越来越紧张,我怀疑她“跟我学”的想法也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不敢和她一起学习。我心里清楚应该怎么做,但控制不住自己。
渐渐地我开始害怕其他人,以至于对一向最亲密的同桌,也怕她“跟我学”。
我只好请求老师给我调换位置,可时间不长又感觉到新的同桌“跟我学”,一连调了两次都这样。
我当时认为这种恐惧感是“小心眼”,但又克服不了。
当时农村初中毕业生有两条出路:一条是读高中,考大学;另一条是读中专,毕业直接工作。
时间长了,我有了“自知之明”,感觉上了高中要考大学,学习会更紧张,在高中一定会更害怕别人“跟我学”;如果上了中专参加工作,就不会有这种痛苦了。
可是,中专招考我也落榜了,换了一家学校复读。和初三时类似的情况又出现了,我脑子里循环不止地想着同桌在“跟我学”,调了座位也没有好转。
那时我总感觉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不该有怕同桌“跟我学”的恐惧感,但又不敢和任何人说。这让我无法忍受,但又毫无办法。有时焦躁极了便趴在书桌上呼呼睡大觉,以逃避这种不适。
那段时间我开始想到死亡:要是突然地震就好了,死了就没有痛苦了;或者我离家出走,找个永远没有人找到我的地方。
第一次自杀未遂
中考我考进了卫校预防医学专业,但作为委培生,要花家里一大笔钱。那是1991年,我16岁。
开学不久,我通过竞聘担任班上宣传委员和文艺委员,想要忘记过去,努力生活。
但一段时间后,“跟我学”的恐惧感又降临在我身上。
有一天,我一歪头,不经意间看到同桌好像很羡慕地看着我,立即又想到她在“跟我学”。接下来,上课时我只能瞪着眼睛,好像是在认真听老师讲课,心里却总是觉得她在“跟我学”,课程内容基本上听不进去。
结果,第一学期我的物理、化学、数学成绩非常差。我换了座位,可好景不长,就又重蹈覆辙。
我焦躁不安,无限自责,反而使症状更加严重,时时刻刻都想着同桌在“跟我学”。
很快,强迫和焦虑就反映到身体上。我变得无精打采,一回到宿舍,就躺在床上痛苦地睡去。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有一次午饭我竟连续吃了五个馒头,一口菜也没吃。直接后果是我在晨跑时晕倒,被诊断为十二指肠球部溃疡大出血,住院治疗期间又休克了好几次。
在养病的日子里,我明白这场病和恶劣的情绪有关,也不再害怕同桌“跟我学”,准备回到学校重新再来。但真回到学校,怕同桌“跟我学”的恐惧感又愈演愈烈。
我苦苦追忆了自己的经历:初中怕同桌“跟我学”;中专生活想重新再来,可一年的时间自己便败下阵来,重病一场又给家里添了如此重的负担;病后回到学校也想重新争取,可什么也做不到,只有煎熬困苦。
死,死可以证明这一切的无奈。我决心服安眠药自杀。
我去学校卫生室谎说自己睡不着觉要拿安眠药,哀求大夫给了20片。那天晚上,晚自习刚上,宿舍楼空无一人,我顺手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喜年华正好,恨无常又到,无奈无奈……”吃下了安眠药,很快感到头晕,飘飘然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躺在市医院里,大家关切地问我原因,我什么也不肯说。这是我第一次自杀。
复学后的一天,我看到《中国青年报》刊登了“北京大学心理咨询中心成立”的消息,并附有地址,欢迎咨询。我觉得有救了,花了几个晚上写下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寄了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一封厚厚的回信,写信的是北大心理咨询中心的大夫。他告诉我,这是一种强迫症。这也是我第一次从学理角度了解我所面对的身心疾病。
但他告诉我的治疗方法并没有太多效果。自己的脑袋像个漏洞百出的水管,堵住了一头,总要有另一头向外冒出。
抱必死决心
毕业两年后,1997年11月17日,我分配到了家乡的卫生院工作。
工作这一年,我兢兢业业,还养成了晨跑的习惯。其间曾在杂志上看到和自己类似的病例,但并不特别在意。毕竟毕业之后,“跟我学”的恐惧再没有袭来过。自己感觉不必在意不必烦躁,由着它去吧,自然就会好的。
可是,有一天,我晨跑回来,发现单位宿舍里没有早锻炼习惯的两位室友都不在,立刻心悬起来:她俩在“跟我学”?清爽的精神一下子消失了。上班后我烦躁不安,不断地想:怎么办?同伴在“跟我学”?接着头脑迷糊起来,只想倒在床上睡。
从那天早晨开始,我不愿被她俩看到我的一举一动。我再也无法早起坚持晨跑,昏昏沉沉睡到快上班时才艰难起床,每天早饭也来不及吃便跑去上班。
更糟糕的是,我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所有的事情都已不能引起我的注意。我的脑袋就像堵不住的洪水撞击着自己,总想着:怎么办,她俩在“跟我学”,在努力“跟我学”!
我万分恐惧和绝望,又怕自己的烦恼影响工作而更加焦躁不安。既哭不出又无法加怒于谁,只有昏昏沉沉倒在床上睡过去才轻松些。
1998年初冬降临了,家乡飘起了初雪。寒流袭来,我的心也寒到了极点。我一直精神恍惚,也没有心情去换冬季的衣服,依然邋遢地穿着那薄薄的夹克。
头脑里像有一根绷得很紧很紧的弦。身体也越来越糟:胃疼、肠痉挛、头痛、视力下降、耳鸣……都侵袭着我。镜中的自己已不堪入目:脸已虚肿,又黄又干,毫无光泽,近视越来越厉害,眼睛变得干涩无神。
死亡的念头又闯进了我的脑海里。既然生不能作人杰,就作鬼雄吧!
这次我到药店买了10瓶安眠药。抱着必死的决心,把药片用蒜臼捣碎,泡在水里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睡得很舒服,微微睁开眼睛正好面对着窗外,看到天是亮的。自己身在何方?忽然床头边传来啜泣声喊着我的乳名,是母亲的声音!
天啊,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还活着?
母亲的啜泣像刀子刺着我的心,一阵酸楚,我又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只觉得醒来有时是白天,有时是黑夜;有时感觉自己的手和脚紧紧被压着,鼻孔里被塞进了东西,可很快便睡过去。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姐和母亲搀扶着我出院了。出院很多天后我走路还摇摇晃晃的。
后来我才知道,是两位室友救了我。
母亲沧桑凄凉的容颜使我的心像被刀刺一样,我再也没有勇气与决心死去。
复工之后,我的症状依然不见好转,直到申请了一个单人寝室。虽然自己看到前室友偶尔心里还是别扭,但情绪渐渐好转了。
接受治疗这六年
我接受精神科治疗,已经是发病22年后了。到现在是第6年。6年中也有擅自停药这样的波折。
2011年,一段过度的劳累期之后,我又开始恐惧同事“跟我学”,请了假不敢上班。7月23日,老公带我去了省城的精神卫生中心,被诊断为非典型性抑郁症。服药后,我很快好转。
第二年,37岁的我通过竞聘,担任另一家乡镇卫生院院长。
当上院长大约一年后,我感到如履薄冰,很压抑、很焦虑。医生又给我加了抗焦虑的药物。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一直服药,但情绪时好时坏。
2014年,我的焦虑加重,总担心单位上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整天觉得像有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上。8月21日,我去了北京大学第六医院,想确定一下到底是焦虑症、强迫症,还是抑郁症,医生诊断为强迫抑郁加焦虑,开了药,吃了几天后,还不见好。
我当时的想法,只要不当“一把手”,就不会有压力了,便提出了辞职,回到原单位当了支部书记。
不干“一把手”,我立刻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便擅自停了药,其后我的状态又变得很糟糕,整夜睡不着觉,白天嗜睡,又开始恐惧别人“跟我学”,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头疼。
2015年2月,我去复诊,医生说我是停药反应,嘱咐我一定按时服药。随后两年的时间,我一直服药,心情还比较轻松,但只要一减药就反复。有一回工作有点忙,我又抑郁,不想上班,在家躺在床上几天,看着厨房里的饭菜却不知如何下手做饭,找医生调药后情绪就又有所改善。
2016 年1月,我在复查甲状腺结节时,被诊断为甲状腺癌。2月18日,新年的气氛还没散去,我在省立医院做了甲状腺全切术。
甲状腺全切后,我需要终身服用甲状腺素片,每天除了服用甲状腺素片,还要服用抑郁症药。一往嘴里大把的塞药,我就充满了痛苦与悲哀,这种没质量的生活我该怎么办?于是我决定去北京再去确诊一下,看能不能彻底治愈我的抑郁症。
2016年11月16日我又去北大六院复诊,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慢性病,需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并暗示我需要终身服药。
走出北大六院的门口,我难过、失望,觉得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幸运的是,2016年底,我成为“渡过”公号的读者,又买了张进老师的《渡过——抑郁症治愈笔记》;受“渡过”的影响后来又读了伯恩斯的《新情绪疗法》、奥康纳的《走出抑郁》等书。
正如张进老师所言,“接纳是最好的治愈”,为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要迎着阳光勇敢的活下去。
现在,我仍然要服用很多药,但只要坚持药物治疗,再配合心理治疗,我的病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治愈。
本文作者葛书舍,转载自张进老师的精神健康公号——渡过,这是由《渡过——抑郁症治疗笔记》作者张进发起的精神健康公号,旨在科普知识,记录案例,联合患者、家属,以及医生。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共同打造的精神疾病患者互助康复社区。扫描二维码可关注此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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