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圣经·诗篇》24章3节
虚幻的“战胜”
大一春季开学后,我大半年的低落情绪突然如拨云见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通”了,之前大大小小的纠结突然消散了。
我心情又恢复到高中的时候,自我感觉良好,学习卖力,很有动力,对大大小小的社团活动很热心。我对自己说,这估计就是从不适应环境到适应的过程吧?也许我的适应过程只是比别人长了一点儿,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过去了就好。
然而在我就要宣告自己胜利的时候,我悄悄在网上找了抑郁症自评量表,给自己做了个测试,结果是重度抑郁。其实我早就隐隐约约有过预感,会不会得了抑郁症?但是我没有勇气去调查和验证,而现在,我战胜了。
我想,哼,一个传说中多可怕的病,不过云云;只要咬牙,没有挺不过去的。管暂时性的低落情绪叫“病”,还真是软弱的人的借口。
回过头看,真是被自己当年的自负和傲慢汗颜。好景不长,大三暑假的时候,焦虑情绪和体力衰减又开始找到我。我真的害怕,怎么又开始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那时我正准备出国英语考试,考试成绩还好,学业成绩也不错,老师、师兄师姐都觉得我申请出国没有问题,但我自己完全不这么看。无论别人怎么说服我,我也觉得不会有任何靠谱的学校录取我。
因为这些焦虑和低落,我把很多重要决定一拖再拖。尽管最后还是出国了,但比同届同学晚了半年。
这次低落情绪一直持续了一年半,直到出国。很奇怪,一到海外,真是感觉到整个天空都亮了,好比到了天堂,我终于可以和过去的不愉快一刀两段,一切重新开始。
我兴高采烈地开始了留学生活,完全没有留学生常见的“文化不适应”现象。对我来说,交朋友特别容易,无论哪个国家背景的人,我都有很多话可以说。
我经常给父母打电话,兴高采烈地谈自己的新进展,有多少宏大的计划。妈妈很高兴,觉得我比大学低落压抑的状态好很多;爸爸很不安,他觉得我变得太自大、太狂妄。那时候我忙着各种事情,也没工夫和我爸辩论。
尝试自杀
然而,好景不长。第一个暑假,真不知是否巧合,我再次和畏难的数学课狭路相逢。打开课本,好象做了噩梦,所有的压抑重现,而且比本科时候更加严重。经常会呼吸困难,有一次甚至觉得心脏病要发作了;脑子完全不转,很简单的问题也要想很久才有点儿眉目。前所未有的是,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或者睡着了稍微一点、一个小亮光都会把我惊醒。
无论醒着还是睡着,脑子里面全部都是对自己的批判,批判自己有多罪恶、多可恶,是这个社会的负担。我回避和他人的目光交流,感觉大家都能看穿我是个多龌龊的人,后来开始回避见人。我没事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经常是蒙头大睡,用睡眠做我最后的避风港。
终于有一天,一个念头跳到我脑子里面,“我要是死了最好。”
说实话,我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我纠结良久,决定去学校心理中心咨询。精神科医生在搜集了所有病史后告诉我,“你患有抑郁症,病史至少有5年以上,而且越来越重。”
其实,我隐隐约约早就知道抑郁症,但拒绝把这个病和自己相联系。得什么病都可以,但不能是抑郁症。首先这不是一个病;其次,就算真是一个病,那也是绝对不能得的病。在我心里,抑郁症是“失败者”给自己找的借口。
我不需要借口,于是我开始研究抑郁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在网上看到很多患者的倾诉,讲自己患了抑郁症几年,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如何如何痛苦,多么生不如死。天!抑郁症真的是个病!这些痛苦的描述和我的感觉完全一样,看起来真不是自欺的借口。
我曾以为自己的低落和压抑都是暂时的,是环境引起的,几个月就能自行缓解,或者换个环境就解决。但是,如果抑郁症真的是个病,它就会跟着我,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跟着我。我从中国逃到了海外,从不喜欢的环境逃到了喜欢的环境,但抑郁症还是找到了我。
我再也没有借口,已经无路可退。这时候,我觉得死是唯一的出路。
原来是躁郁症
那时候,我的抑郁症各项指标全部在最高分。情绪低落,自罪自责,注意力很难集中,记忆力大幅下降,最普通的报纸都读不懂,五十以内的加减法也会让我不知所措,生活难以自立。
永远睡不完的觉,永远起不来的早晨,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不要醒来。每天最怕太阳升起,我用被子蒙着头,躲在虚假的黑夜里。生不如死的生活,活着为什么?自杀这个前所未有的想法,渐渐控制了我的一切思维。哪栋楼比较高,而且窗户可以打开,怎样的死法看起来比较像一场意外,我每天像游魂一样在校园里晃,思考着死亡。
终于,我一口气服下半瓶百忧解,我知道吃这药死不了人,但我就是想惹一些祸事出来,来宣告我跟正常的生活告别。这一年我24岁。
戏剧性的事情出现了。三天后,我跟精神科医生兴致勃勃地谈自己怎么突然一夜之间抑郁症就好了,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奇思妙想,创意连连。
医生不说话,只是点头。在漫长的寂静后,她终于开口:“你得的是躁郁症。”
躁郁症?我闻所未闻。但从此以后,我的生活开始颠覆,如同一场闹剧。
从小学到大学,我是个严格自律的好学生,是老师树立的榜样:努力学习,热爱集体,遵守纪律,勤劳节俭,谦虚低调。但这些美德,在读硕士二年级的我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我暴躁易怒,胡乱花钱,暴饮暴食,旷课迟到,骄傲固执,举止轻浮。
不是压抑多年,想放纵叛逆一下,而是我被躁狂症控制着。可我完全不知情,还做着自己是个完美女性的梦。
后来,在几个连续事件刺激下,我出现了妄想,觉得有人控制着我的通信设备,可以冒充我的亲人朋友对我发出指令。世界上有一个惊天的阴谋,而我和我喜欢的那个男生被组织选中要去拯救世界,因为上帝就要把月亮砸下来毁灭地球。我整夜整夜不睡,完成着拯救世界的计划……
母亲小心翼翼地提醒我:你是不是在妄想啊?我勃然大怒:“你才妄想!你要是再说我妄想,我就要打你一顿,把你打醒!”
在我眼中,整个世界都沉睡在虚幻里面,而唯我独醒,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待续)
作者简介:
紫叶,社会政策博士生,现就读于美国马萨诸塞州地区的一所大学。研究方向是精神疾病的社区康复,业余时间服务于国内的多个抑郁、躁郁症患者网络论坛,做关于精神疾病的科普教育和义务咨询。
本文作者紫叶,转载自张进老师的精神健康公号——渡过,这是由《渡过——抑郁症治疗笔记》作者张进发起的精神健康公号,旨在科普知识,记录案例,联合患者、家属,以及医生。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共同打造的精神疾病患者互助康复社区。扫描二维码可关注此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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