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是“C计划”创办人之一蓝方专为“渡过”读者而作。蓝方是我的前同事,曾任财新传媒公共政策记者。八年前,她初来我所在的部门时,分口“公民社会”;8年后,从巴黎学成归国的她,把“公民教育”变成了自己的职业。她说,“我想做一件比改变世界更难的事”——确实很难,但值得去做。我为蓝方感到骄傲,祝愿她的事业成功,也希望“渡过”公号的读者们能从她倡导的批判性思维中有所收获。
(一)
从巴黎回国,一晃五个多月了。
刚回国那阵子,每次聚会,朋友必问:你到底准备干什么?
那时我会说,“做一个教育机构呀。”
时至今日,我可以更清楚地告诉朋友们:我在做一个“C计划”(批判性思维)——从创立“C计划”公众号至今,也过去两个半月了。
两个多月以来,我们已经做了四期线上课程,好几个线下工作坊;和自知读书共办读书会;也邀请性别、社会创新、心理学等方面的大咖来做线上讲座……
当社区里的伙伴、学员告诉我们,通过C计划的课程、文章,自己的思维真的在发生变化——会不自觉地审视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看到网络热文开始有更多的追问和质疑;时不时会画几张树状图;分层次地剖析生活中的困惑……
此时,我们更加确信,我们所做的这些,都是有意义的。
(二)
关于“C计划”的由来,我跟很多朋友都聊起过。
我经常会讲到做记者时跟过的一些所谓的“群体性事件”:
一帮人,气势汹汹,要找政府“讨说法”;大院里走出个官员,要求这群人选出个代表,可以对话;代表站出来,一二三四提出诉求;官员于是也一二三四,一一作答。
但经常,才说到“二”,人群里就会有人跳出来,情绪激动地指着官员:“别尽扯这些没用的!我问你,那啥啥啥到底怎么弄?”
这手一指,现场画风立马跑偏。
“有话好好说,你别指我。”“我就指你了,怎么着?”“你再指着我试试看?”“我就还指了,你信不信?”
而后的场面,自然就是各种难看了。
每每讲完这些小故事,总有人感同身受的附和。有的小伙伴会给我看他们小区的业主群。几百个人在里面,要群策群力更换物业公司。结果每天都是各种拉帮结派,阴谋诛心。领头人丧气伤心,群内乌烟瘴气。
有的会讲孩子家长群里的故事。不过一起商量给教室买个空气净化器,或给校园捐赠个秋千。简简单单一件事,只要一商量一讨论,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没完没了的扯皮。
但凡稍带公共性质的讨论,永远都充满毫无逻辑的骂战与毫无意义的冲突。
相比理性的表达、协商、就事论事,人们似乎更热衷于站队、诛心、人身攻击。
所谓公民素养的缺乏,不过如此。
(三)
我逐渐有了做公民教育的想法。
现代民主社会需要高质量的公民参与,而公共参与的能力、知识与意愿,都需要长期的教育和训练。我们讲了那么多政治改革、民主转型的大道理,没有扎实的公民教育作支撑,最终一切等于零。
做记者的几年间,公民社会一直是我的条线。我留心在看民间关于公民教育的各种实践,利用记者的身份去接触、观察不同的机构——从不同维权群体的组织赋权,城市业委会的自治实验,再到边远农村的民主自建。
过去两年在国外,又多了很多体验和对比的机会。
去年秋天,我专门去了一趟菲律宾,在一家叫做“菲律宾公民教育与民主中心”(PCCED, Philippine Center for Civic Education and Democracy)的NGO访学了三个多月。我很好奇,在这样一个被我们视作落后、奇葩的转型国家,公民教育究竟可以扮演什么角色。
PCCED做了很多有意思的项目。从传统的学校教育,到社区的参与式预算。很多做法,让我很受鼓舞。
例如它从美国引入了“公民计划”(Project Citizen)。基本的框架,就是让高中生以社区内的实际问题为研究课题,进行公共政策的分析和倡导。在这其中,既要了解相应政策的基本常识,又要锻炼协商、合作能力;更有信息素养、写作、演讲等具体技能的操练。
这样的形式,有趣,可操作——而且在中国的不少学校,已经就有类似的社会实践了。
在菲律宾的最后一周,我参加了一场地区性的showcase。孩子们就自己的研究成果进行汇报。
问题出来了。
一口气听了十多组报告。一半在研究校园禁烟;另一小半,则在研究如何减少上下学路上的摩托车事故。小朋友们非常认真。一开始选课题,就做两轮调研。制定政策建议时,几乎全都去拜访了镇长、市长办公室。
但另一方面,仔细看他们提出的政策建议,都非常简单粗暴。
他们会发现,他们提出的所有问题,其实都有相应的法律应对。例如,公共场合禁烟,严禁向未成年人销售香烟,又例如严禁未成年人骑摩托车。当这些已有政策执行不了时,几乎所有小组提出的方案都是:惩罚——提高罚款额度,加大打击力度。
很少有学生深入分析,为什么孩子们热衷于抽烟扮酷,为什么当地的摩托车事故高发,而家长还不得不让孩子骑摩托车上学。
后来我也和PCCED的教授们聊起这个话题。他承认,孩子们提出的政策方案,普遍质量不高,流于表面。要做一个好的政策建议,关键在老师——能把实质性的讨论引到哪个层次。所谓的公共政策,每一个背后都是关于什么是社会公正的讨论,关于个人自由的限度与公共利益的平衡。这个层次的思考和讨论,最考验学生们的思辩能力——而在菲律宾的传统教育中,也是最被忽略的一环。
“公民计划”的形式很好学,但培养公民素养的核心——批判性思维,却是最困难的部分。
(四)
当我把注意力转到“批判性思维”后,再留心日常里的各种困惑、疑问、论断,就觉得更是有意思。
之前在出租车上,曾听到一个热线节目:主持人小哥专门为大叔大妈们解决生活困惑,比如,小纸片上30%的金融产品,能不能买?婆婆重男亲女,我要是生一个女儿该怎么办?给侄儿代购了包,侄儿却不提给钱这一茬,我该不该主动找他要?邻居在楼道里堆杂物,我是直接跟他说还是去找居委会?……
真是为难主持人了。
各种形形色色的问题,听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就这么些破事,自己独立地做出分析和决定,很难吗?
很难。
在过于强化教师权威、强调知识记忆的中国课堂,我们并没有接受系统而充足的思维训练。充满信息管控和舆论操纵的大环境,也没有给独立自由的思想以友好的成长空间。
所谓的非理性,幽灵一样笼罩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是个人决策时的盲目从众;是人际交往中随处可见的标签、诛心,妄加干涉与指责;是无处不在的偏见与歧视,更是公共讨论时的无边谩骂、人身攻击和哗众取众。
在公民教育这么大的一个概念里,我发现,批判性思维的培养,才是一个实质性的突破口。只有当一个人有能力实现真实的自我选择,才有可能在彼此平等尊重的基础上进行公正包容的人际对话,再进一步,方得构筑所谓的公共理性。
(五)
上一个回国的假期,我先遇见了郭兆凡。
她从清华经管毕业,先在高盛工作,后来转入公益行业。在伦敦政经攻读完人类学硕士后,将精力放在教育创新的研究中。看过国内外无数教育机构,她反而更加笃定,批判性思维的培养,才是解决诸多个人、人际和社会问题的根本。她又专门前往美国批判性思维协会研修,希望把一系列成熟的课程和技巧带回到国内。
而后加入我们的,是叶明欣。我和明欣认识了好多年。她从北大和哥大的法学院毕业后,就一直在做劳工法律援助和政策倡导。2010年,我们一起在香港开会。在地铁里,她问我,以后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我说,以后想做一个公民教育的NGO。她说,等你创业时,叫上我。
今年春天,我从巴黎给她打了个电话。就这样,我们有了第三名主创。
(六)
经过几个月的密集讨论、小范围测课,我们的机构终于在7月中旬正式宣告成立。我们给这个小小的机构起了名字:C计划。
C计划的C,说的是CriticalThinking(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 for civic education。
我们想要面向所有的年轻人——所有依旧渴望学习、渴望成长的人,搭建一个共同提升批判性思维的平台。
那到底什么是批判性思维?
批判性思维,是对我们既有思维模式的审视和思考。
每个人的思维方式和思维质量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思维受到社会、家庭、教育和媒体的影响。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这一点,所以会模仿别人,会从众,会依靠感觉去行动。
我们会受制于思维的广度和深度,陷入人为的两难困局。要不要考公务员?要不要买学区房?该不该离开北上广?该不该生二胎?做自己喜欢的事业,还是选赚钱更多的工作?
我们也会因为思维的狭隘与偏差,人为制造诸多偏见、歧视与冲突。升不了职都是因为周围同事在嫉妒算计?婆婆对待媳妇永远没有真心?在北京上重点小学这么难,都是因为外地人太多了?开日本车去菲律宾旅游的全都是卖国贼?
批判性思维,就是要求我们能够敏锐地识别、驳斥身边无所不在的谬误谬论;有效地寻找并提取最可靠的资讯,面对纷繁复杂的声音做出自己的独立判断;面对复杂问题,能迅速厘清思路,理性做出决定。
我们想要做的,就是将我们多年来在社科领域所接受的专业训练、对国外成熟的思维工具和课程的积累,分享给更多的人。
我们开发了两个系列的线上课程。一个是“破”,堵住思维漏洞,帮助大家破解生活中常见的思维谬误;另一个是“立”,用一些成体系的工具、理论,帮助大家建立独立思考的能力;
我们邀请有意思的人来C计划的直播间做讲座,分享他们在不同领域与批判性思维相关的思考,打开我们的眼界,拓宽思维的广度;
我们运营公号,分享我们的思考与观察,一起探索如何用批判性思维的工具,分析身边和社会的复杂议题;
我们还逐步开始为企业、行业提供系统性的培训,提升人们对具体问题的分析思考能力。
社会创业的圈子里经常说,自己要做的事,是change the world.
而我们想做的,却是一件比改变世界更难的事:change your mind.
期待在C计划认识每一个渴望改变和自我成长的你。
本文转载自张进老师的精神健康公号——渡过,这是由《渡过——抑郁症治疗笔记》作者张进发起的精神健康公号,旨在科普知识,记录案例,联合患者、家属,以及医生。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共同打造的精神疾病患者互助康复社区。扫描二维码可关注此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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