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专栏:愿我们与那条“黑狗”温柔相待

相信对抑郁症略有了解的人,都会明白“黑狗”一词的特别含义。从五年前我与它初遇,到其间反复数次与之抗争,再到现在表面平和的状态,这个过程虽谈不上艰苦卓绝,却也绝非常力之所能及。

有句歌词怎么说来着?“凡不能杀死我的,必将让我更强大”——如果我的分享能给你带来哪怕一点点积极作用,那么我之前的煎熬亦或是坚持,便有了更多的意义。

初识

初次邂逅抑郁症,要追溯到年前,研究生临近毕业答辩之际。我的工作已在农历新年前尘埃落定,一家承诺解决北京户口的国企,给了我北京大区的风险管理岗位。一切顺风顺水。

可是,突然间,当年进京指标大幅收紧,单位询问我是否愿意尝试派驻外地,曲线解决户口问题。本来清晰的生活秩序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打破了。

经过实地考察,我否决了派驻外地的计划。于是,毕业前2个月,我决定重找工作。可是,错失时机的我,发现事情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一般大公司的招聘前一年冬季就落停了,来年初春也只是在资源池中选优以填补临时空缺。

焦虑如影随形,尽管后来通过朋友介绍,我竞聘成功一家颇有影响力的私企,我却毫无欣喜若狂之感,失眠在这个时候悄然而至。拿到offer前夕,我在学校图书馆惶惶不可终日。从失眠到频繁早醒,内心像是被什么在啃噬着,摆脱不得……

公司入职培训安排得非常紧凑,我匆忙处理了积攒了七年的家什,远赴深圳。这段新历程在外人看来是那么新鲜、刺激而又充满期待,而我却被担忧、恐惧日夜反复撕扯。

在早醒症状达一个月后,我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似乎丧失了回应外界的能力,连去商场买一套正装都要计划好几天;以前用手机查查路线、带好钱包出门这么易如反掌的事情,居然会让我觉得无比困难。

入职培训长达三个月之久,内容丰富、体系繁杂,我在极度混乱的状态下度过。每天凌晨站在租住的19楼公寓的落地窗前,我都有一跃而下的冲动。

也许是爸妈电话中苦口婆心的劝导,也许是残存的理智负隅顽抗,我一直没有真正迈出那一步。一起培训的同事们并未察觉出我的异样,只是他们眼中的我沉默寡言,爱在大家争先表现时静静倾听、默默鼓掌。我试想不经意过马路被车撞死,下台阶时滚落跌死,甚至碰碰运气买瓶安眠药吞一下,均未果。逐渐抑制的脑神经让我的行动节奏变得迟缓。 

高强度的各项培训就像游戏关卡中的怪兽,我忍受着犹如野兽撕咬般的疼痛,行尸走肉一样熬过几十门考试。培训结束,我发现自己的成绩居然在同期学员中位列第五,这给了我莫大的信心。各种症状也在培训顺利完成后奇迹般消失了。

记得那是2011年中秋节前夜,我兴奋地站在阳台上望着圆月,一个个拨通久未联络的挚友的电话,通报我起死回生。

培训结束后,成绩优异的我被派驻国外工作,那是大家梦寐以求的。我以为这次灾难过去了。20111111日,我同相识长达15年之久的发小儿确定了恋爱关系,心满意足地出国工作。

重逢

我的国外工作第一站是吉隆坡。这里同国内无时差,华人占当地人口三分之一,工作、生活习惯与国内并无太大的不同。

2012年下半年,我又被派驻新西兰。感性驱使我不假思索应承下来,全然没有想到这个选择会让我面临什么样的改变。

我忽略了从机场到酒店途中跟当地司机沟通的种种困难,无视到餐厅点菜望着菜单不知所措的情形,一心觉得这是一段更为新奇的旅程。直到参加过几次商业谈判,我发现除了问候啥也没听懂,才觉得有些不对。我方客户经理发现我没什么实际用途,渐渐冷落了我。我没有任何实质性工作,大家都视我为路人。我每天一大早到公司,夜深回到公寓,面对一堆一堆合同却理不清头绪,。没有任何人指责我,但这种零输出状态很快将我带到崩溃边缘。失眠—焦虑—早醒的循环,是那么熟悉。

站在13层公寓的落地窗前,我又有了纵身而下的冲动。这一次我不可以被生擒,开始主动尝试自救,坚持跑步、自己做饭、练习瑜伽、沉迷音乐。我内心拒绝把它当作病去治疗。

我想通过药物治疗以外的方式克服心魔。我窝在公寓里看《亮剑》,看《傲骨贤妻》,看《幸福来敲门》,完全没有作用。我反复在卧室里踱步,时而坐卧难安,时而心惊肉跳。前一分钟我打开电脑看合同,后一分钟便将它扔在床上嘲笑自己:“你觉得现在这些还有用么?”每次躺着闭目,我脑中都会将从小到大的各种片段像回放电影一样翻阅,企图找到自己当前病态的症结所在。

渐渐的,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提起我的兴致。我害怕夜晚来到,我不会笑、不会哭,同事们对我的评价变成“她很好看”,真是天大的讽刺。电梯镜子中的我皮肤白皙、面色红润,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想要随时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我幽灵般往返在公寓和公司之间,时不时跑到楼梯间做广播操,午饭时间端着寿司外卖到中央公园晒太阳,应任何同事的邀请参加运动。但这些并没有改善我的躯体化症状,我坚持不下去了。

还在国内的男朋友花了数月时间安慰我、开导我,看着我从忧虑到焦灼,从失意到绝望。他每天在视频中博引古今中外各种事例鼓励我,然而得到的关怀越多,我越是自罪自责,病情愈加严重。各种声音在我这里都变得尖锐刺耳,我伤心流不出眼泪,难过却无可言表。我在电话中苦苦哀求男朋友,说请他原谅我坚持不下去了,让他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到最后他只有一个要求,“你辞职,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带回来,我养你!”

那一刻我彻底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向HR提出离职,买回国的机票,返回公司总部办理手续。离职流程繁琐,处于恶劣状态的我,一张表格我填了半个工作日,仍然只写好了姓名。

这时一位有经验的同事看出了我的异样,在他的鼓励下,我几经迟疑终于迈入了精神病专科医院。医生诊断我重度抑郁伴自杀倾向,交代我的直系亲属立刻前来陪伴。母亲火速赶来,我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服药治疗。

治疗初始一周并没有显著效果,助眠药让我入睡比较顺利,但消极情绪没能改善;我把自己关在小卧室里,只有吃饭和上厕所才出来,大家都不敢对我说什么,努力保持着以往正常的生活节奏,生怕刺激到我脆弱的神经。

半个月后,我仍然没有明显好转。复诊时医生让我把主药加到双倍剂量,但护士出身的母亲担心我被过度治疗,不让我加量,我时不时的破口哭喊让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终于,服药一个月后,我开始有细微的转变。动力系统似乎启动,我发现自己爱看《甄嬛传》了;虽然不情愿,但在母亲坚持下,跟她出门逛了几个公园。在逐渐恢复活力后,母亲带我回家。她并没有向家人过多解释我的病情,只是私下嘱咐大家别在我面前乱说话。

服药两个月后,忽然有一天我主动提出要母亲跟我逛街,我需要准备过年的新衣服。2013年春节,我起死回生。 

于是结婚被提上日程。我来到未婚夫工作地北京,重返这座熟悉的城市。日子过得简单却不失温暖,我把小屋收拾得一尘不染,做好一日三餐,周末一起出行或烹饪,一起领养了一只猫。这种小确幸让我很平和,就是那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再遇

女孩子总是希望有个仪式感较强的婚礼,我的完美主义作祟,觉得远离了那个令人纠结的环境,源头问题解决,就不会有问题,我要以最佳状态美美地做个新娘。

于是服药半年后,未征得医生同意,我擅自减药直至停药。适逢住处老旧小区改造,施工噪音此起彼伏。刚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噪音总有停的时候,但当敲击声不时传来,电钻声连绵不绝,失眠再度袭来……

有了药物缓解病症的经历,我彻底放弃了自我抗争的打算。我不再无谓挣扎,麻木如木偶似的去医院找了一位评价颇高的主任医师。他听着我对病情的描述,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我哭诉到一半便没了倾诉欲望。他面无表情地开了药,我再度服药。

为了保证睡眠质量,在我生日当天,我把养了半年的小奶猫忍痛送走;又坚持给先生过完生日,第二天便飞回了老家。

这一次的我听不进任何规劝,变得冷漠且自我——一个从来不曾出现在我身上的样貌。父母小心翼翼地说话,生怕触发我哪个雷区。恰逢我家遭遇强拆,开发商停水断电掐暖气,甚至毒死了父亲心爱的狗。父母一边照顾我,一边要找住处,还要和开发商派来的道貌岸然者斡旋。我吃着药,看着眼前比电视剧狗血的情景,感受着这个真实的社会。

未完

因为药物不良反应,我换了一位大夫,调了药。不久后体检,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

又经历一段治疗,我的状况逐渐转好,顺利找到了新工作。能胜任,可获肯定;上司信任,同事和睦。

“黑狗”在不远处望着,我对很多事情开始不再偏执,尝试放宽心态,对人对事降低标准,生活逐步走向正轨。

20155月,备孕的我把服用了一年半的药减量,直至停药,8月份居然就怀孕了。抑郁症状在孩子出生后50多天如我所料果断光临,目前就医服药中,病情已得到有效控制,只是宝贝没能继续喝上母乳。

遗憾时有发生,生活哪能尽如人愿?

本该更有条理、分主次、讲逻辑地把我多次复发的经历讲述给大家。然而经过这几次反复,我深知病灶深厚,非一日之功可破。

过来人常说,总有一天你会将那些曾让你泪流满面的苦痛笑着说出来,的确如是。我写这些,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写下去。低谷期总会给人更多感触,正是因为同这条“黑狗”相遇,才让我真正察觉到他人眼中的自己极度失真。 

别因外面的喧嚣而改变初衷,最终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只要学会好好跟自己相处,其他的都不重要。你的一切经历、一切过往,都会化作盔甲上的奖章,这是我们对自己的嘉奖。

我不知道那条“黑狗”什么时候会再次靠近,但是我知道我会尽所能同他温柔以待,一往无前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本文作者莫璟涵,转载自张进老师的精神健康公号——渡过,这是由《渡过——抑郁症治疗笔记》作者张进发起的精神健康公号,旨在科普知识,记录案例,联合患者、家属,以及医生。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共同打造的精神疾病患者互助康复社区。扫描二维码可关注此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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