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专栏:抑郁促我真实面对自己

【编者按】不久前,我完成了一次对抑郁症患者的调研旅行。途经湖北,见到一位女孩,交谈坦率而深入。之后,她勇敢地为“渡过”公号写来这篇文章。她说,她希望用自己的经历,给读者们以启发。

 

和“渡过”上其他文章不同,本文我未过多修改,只用“补注”的方式做一些必要的补充,为的是保持文章的原貌,让读者感受到这位女孩的真诚之心。期待大家的鼓励!

 

我高三患病,中度抑郁症。

 

起初我从未意识到这会是抑郁症,还发生在我的身上,确实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小不喜欢眼神的交流,到了高三更为严重。课上,眼角的余光瞥到别人的眼神,我就十分别扭,无法专注于学习。

 

【补注】在见到孩子之前,孩子妈妈先和我交谈。她说,医生诊断孩子是“社交恐惧症”,一个原因是孩子不能和人对视,不能有肢体接触。甚至严重到坐车时,要求妈妈把后视镜卸下,因为感觉到妈妈从后视镜窥视她。

 

不过,和孩子谈话时,她告诉我起因:小学五六年级时,她曾经拿了家里的零钱,妈妈责罚她,令她跪下,盯着她说:“看着我的眼睛!”此后,她就害怕和妈妈对视,包括肢体的接触。但是,和其他人,这方面的障碍不大。这样看来,“社交恐惧症”的诊断还需要斟酌;同时也说明孩子犯错误时,大人的责罚要注意方式方法。

 

在班级,偶尔有人咳嗽。我发现,当一个人咳嗽,会有人跟着咳,大概是群体生物的表现?我就跟着发出声音。如果没有人回应,我就会烦躁,感到悲愤、无奈、无力感。说起来不可思议,但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教室里太安静,我有时候想放屁,只能悄悄放出来。无奈我掌握不好,为了避免尴尬,就硬憋回去。然后我就想,这个气都跑到哪里去了呢?是在肚子里不出来,还是打嗝出来?但是我也没有打嗝啊,那气不会就在肚子里转来转去?然后我就听到了肚子的响声。响声越来越频繁,甚至窜到了全身,腿,脚,头,胳膊,无一幸免。随着气体的流动,身体的刺痛让我无法专心学习。似乎能听到我慢慢腐败的声音,在接受什么刑罚,而我必须忍受。

 

【补注】孩子看病时,对医生诉说浑身有气体在流动,流到哪里痛到哪里。听了孩子的解释,我明白,这可能是孩子因为“不敢放屁”引发心理问题的躯体化反应。而这心理问题,起因于学业的压力和教室气氛的严酷。

 

在叙述中,孩子不断提起中学的噩梦。比如,老师和家长都号召向衡水中学学习,说衡水中学的同学半个月不洗澡,“你们也可以做到”。妈妈还把衡水中学的作息时间表贴在她的床头,要求她照着做。

她还说,课间,所有同学都不下课桌,继续学习。她想离开课桌活动一会,都觉得自己另类,只能克制。

 

高三时,我曾经三次在课上失态痛哭。老师也许有这方面的经验,告诉我妈妈,要妈妈带我去检查。现在上大一了,我已经适应了抑郁症患者这个身份,在自我定义的时候,我会默默地将这一项添进去,当然是在心里。

 

身边的朋友讨论起乔任梁自杀,说:“还好我们身边没有人得抑郁症,真是可怕!”她们猜也猜不到我就是一个。

 

【补注】孩子说,高三时,知道同班有3个同学患抑郁症,而她是未公开的第4个。这实实在在地说明了高中阶段抑郁症或抑郁症状态的普遍性和严重性。

 

说起为什么会患病,我觉得和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有关。我的家教比较严,比如,我喜欢看小说,被我妈发现就是一顿打。

 

因为白天不能看小说,只能夜里看。看玄幻小说多了,自己还尝试写。经常做梦,有一次梦到操场上都是骷髅人,在往高坡爬,疯狂地摇铁栏杆。但我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放松。我喜欢做梦。

 

初中被同学欺负、孤立,对我的影响也很大。早自习时曾无缘无故地哭,完全停不下来,自己也是莫名其妙,估计那时就有点儿预兆了。

 

有段时间天天想自杀,不是怕亲人伤心,我也许会真的作出尝试。

 

高中时,听说初中时和我同桌一年半的同学跳楼自杀了。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思考死亡。这可能对我也产生影响。初中起码能对学习专注,还能拿到不错的成绩,高中却丧失了这个品质。

 

我觉得自己在慢慢无可救药地变得庸俗,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庸庸碌碌。我认为抑郁症是我的邪恶的港湾,仗着父母对我的容忍,心情不好我就放松要求自己。理性的时候,又恨不能打自己一拳。

 

我鄙视学校里看起来没有思考过生活的人,不主动与他们交流,但是自己更是无可救药的愚蠢,抱着夜郎自大的心态渐渐退步,将自己的优势消耗殆尽,慢慢对学业又感到吃力。

 

高二下学期,我出现症状,有段时间躺在床上不愿吃喝,不愿上学,逃课去网吧上网。终于下决心去医院正规治疗,同时休学一年。

 

【补注】无数事实证明,青少年抑郁症几乎都和两个因素相关——原生家庭环境和学校教育。而学习的压力、竞争的严酷、人际关系的疏离,往往是疾病的催化剂。

 

也许是因为我小学和初中打的底子不错,高三休学居然没有影响我太多。高考来临,我被拉去试水。虽然没抱希望,居然考上了三本,便上了大学。

 

读大学后,我的人际关系逐渐改善。现在每个季度去北京的医院复查一次,调整药量,躯体和精神情况也趋于好转。

 

我患病时,家里从亲戚家要来一只小狗。它陪伴我度过了很多艰难时光,从此我对毛茸茸的小动物充满喜爱,想将来当一名宠物医生。但这一切,在过去把考上一个好大学作为唯一目标的情况下,完全不可能实现。现在,经过抑郁的痛苦,我明白应该真实面对自己,走自己的路,不再顾忌社会的评价。

 

我不知未来是何种模样,但现在的我,对未来抱有美好的幻想。我不会继续沉浸在过去的噩梦里,而是反思它带给我的一切,慢慢生活、慢慢爱,享受生活的美好。

感谢心含温暖、帮助过我的人。感谢不言放弃的父母。 

 

【补注】和很多孩子相比,她是幸运的。家人带她及时正规治疗,反思管教方式,修复亲子关系。孩子也通过自省,放下心结,和爸妈和解,从而获得了良好的康复支持环境。

 

也许更重要的是,抑郁的经历让孩子从痛苦中站立起来,挣脱世俗的评价,活出真实的自己。未来还很漫长,祝愿孩子能够带着自我的觉察,一路走稳、走好。

本文作者师师,转载自张进老师的精神健康公号——渡过,这是由《渡过——抑郁症治疗笔记》作者张进发起的精神健康公号,旨在科普知识,记录案例,联合患者、家属,以及医生。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共同打造的精神疾病患者互助康复社区。扫描二维码可关注此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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