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专栏;【渡过·周末版】母亲,是我心上的一道伤痕
 

关于母亲的记忆,是需要我选择性保存的。保存的记忆,是一地散碎的鸡毛,我没有能力把它扎成一把完整的掸子!——题记
 

(一)

 

我对母亲的记忆,止于37年前。那时候我9岁,母亲35岁。

 

20世纪80年代初,物质还极其贫乏。我家在燕山脚下长河岸边的一条山沟,全家过着缺衣少穿、食不果腹、东挪西借的日子。

 

母亲生前没能够留下一张照片。也许是我的愚钝,或许是我的逃避,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她长的样子。姥姥家人都说,我们哥三个我长得最像母亲,只不过母亲比我要高,要白一些。我的眼睛更是像极了她,很大,水汪汪的,眼神里充满了忧伤。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有一头长发,长年散乱地洒落在高高的枕头两侧。让人痛惜的是,就是那一头黑黑的长发,在她辞世后静静地躺在棺木中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星火,还给烧着了。多亏婶子眼疾手快,把母亲的头抱在怀里,泼了水,头发才没有被全烧掉。村子里的人叹息不止:“你妈怎么这么命苦,人都去了,还要收走她的手发。”

 

在生命的最后10年,妈妈卧床不起。一个瘦骨嶙峋的病体,毫无生气地长年躺在硬硬的黄土炕的一头,身底下是一个破旧的褥子。

 

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母亲的腰上长了褥疮,当村医的大姑父用刀切开时,流了大半盆子脓。我还记得母亲绝望的眼神,这眼神曾无数次可怜巴巴的央求命运,让她快点离开这个世界,结束这望不到边际的苦痛。

 

(二)

 

我曾怨恨母亲,怨恨原生家庭给我带来的伤害。小时候,一天,我正上幼儿园,裹着小脚的奶奶来了,让我收拾东西和她回家,说母亲住院回来了,卧病在床,要我伺候她。我只好离开了校园,从此和学校整整分开了两年。

 

小学离我家很近,有一二百米的距离,被两棵古老的大松树覆盖着。每天我看着同龄的小伙伴们背着书包去上学,听操场上传来上课的铃声和小伙伴们的打闹声,还有教室里整齐的读书声,我既羡慕又伤心。

 

“都是因为你有病,害的我不能上学”,很多时候我都被这念头缠绕着。“你怎么还不死呀”!当端着破旧的屎尿盆子往外走的时候,我会冒出这种恶毒的带有诅咒的想法。

 

我知道作为女儿,我不应该这样诅咒她。可那我还不懂得母亲的痛苦,还不会做一个孝顺的女儿。我怨恨母亲给家里背了债。为了给她治病,家里到处借钱,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我家长年住在茅草盖的房子里。雨大的时候,房子会漏雨,只好用盆接着。屋子里唯一的摆设是奶奶的一口红柜子。

 

因为穷,我和比我小四岁的弟弟常常挨村子里调皮孩子的欺负。他们打弟弟,我没有能力保护他,背地里一个人掉眼泪。

 

小小的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死亡线上挣扎,记忆里最深的是,母亲因为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想了断生命,几次轻生,都没有死成。

 

受母亲的影响,我的人生观是悲观的。我常常认为人生就是一场悲剧,人来到世间就是为了受苦。我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幻想着来一场意外,把我带走,让我离开这个不幸的家庭,离开这个灰色的世界。

 

(二)

 

在我9岁的时候,母亲终于走完了她短短的充满病苦和贫穷的35年人生路。

 

好像那是秋天,天有点冷。我身上穿着白衣,领着年幼的弟弟,眼睛里没有一滴泪,神情很平静。前面是吹鼓手,低一声高一声的吹着。墓地在一个小山坳里,很浅,一口栗木板子的棺材。一铣一铣的黄土,盖住了棺材,很快成了一座黄色的孤坟。我看着,心里想:“母亲,你走吧,这个世界太苦了!”

 

以后的成长道路上,母亲这个重要的位置是缺失的。我无人可依傍,凡事都要靠自己。“母亲”这个词,一度离我很遥远。我把关于母亲的记忆,留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很少去触碰它。

 

1997年7月,我生下了儿子。因为对医院的恐惧,我请了医院妇产科的大夫来家里接生。那时我不知道生孩子的危险。中午的时候,我输上了催产的液体,可孩子就是生不下来。好不容易生出来,医生吓了一跳,孩子脐带绕颈两周。医生找不到胎盘,左翻右翻才取出来,弄得我大出血,险些丢了性命。

 

坐月子的时候,天气太热,加上贫血,我吃不下去饭,孩子没有奶水,嗷嗷叫。我很烦,不喜欢这个差点要了我命的孩子。我常常哭,婆婆不理解,问我为什么哭。这时候我想起了母亲,要是她健在,陪护着我,我可以和她说说话,心肯定会宽慰一些。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可能有点产后抑郁倾向,只可惜当时对抑郁一无所知。

 

还有就是2010年5月,我严重失眠的时候,苦不堪言,心慌气短,呼吸不畅,胸口憋得要死,陷入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中。害怕天黑,心悸焦虑,身体发紧僵硬,坐卧不安,情绪异常低落,无缘无故掉眼泪。

 

我觉得自己病入膏肓,快要死了。在不能入睡的夜里,我徘徊着,想着各种死法,以求解脱。我心里一遍遍呼唤着母亲,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拼命地抓一根浮在水上的稻草,找到安全的河岸。

 

“妈妈,救救我吧!”我心里一遍遍的恳求!没有回音,只有看不到边的黑暗和无底的绝望……

 

(三)

 

我没有记住母亲的生日,在我的记忆里,她没有过过生日。我也没有记住她的忌日,我很少到她的坟前,给她送纸钱,直到爷爷奶奶过世为止。

 

直到母亲去世后,经历的自己生活里的各种不如意,饱受苦痛折磨,我才理解了母亲的痛和绝望,才和那个在心里一直索求母爱、充满怨恨和不满的小女孩和解。

 

后来奶奶爷爷相继去世,和母亲葬在一处。每到清明,我和丈夫都回家给他们上坟。在母亲的坟前,我把杂草拔干净,点上一炷香,摆上两个苹果,一个橘子,一两块点心,然后用火柴把纸钱点着,小声念叨着,要她在换季的时候,买两件新衣服。求她在天之灵,护佑我们哥几个和父亲平安健康。

 

母亲虽然走了多年,孤坟尚在,是我回故乡的理由!母亲节前夜,我不得不晾晒心口上的伤,寄托我无法倾诉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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